正文

第二回(6)

迷津 作者:蕭凱茵


我在房里聽見樓下一片喧鬧,讓我的焦躁越演越烈。我從窗戶探頭往下望,正要發(fā)怒,卻因為看到了我們班的男生而閉上了將要開火的嘴巴。

他們經常在放學之后,或者逃課出來,聚集在我家樓下,蹲著抽煙喝酒,或者一起聊天,或者對毆。他們并不知道我就住這樓里,他們選擇這個地方只不過因為它足夠偏僻狹窄陰暗,并且寂靜非常,用作秘密基地之類的東西再適合不過。他們對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像對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一樣了解,他們總是知道在哪里可以偷偷買到煙或者酒,哪里適合不快樂的時候一個人待著,他們就像共同擁有了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而這樣的知與不知便將他們跟我自然地分隔開來。后來在一次放學之后,我回到家里心不在焉地寫作業(yè),他們正在用酒瓶玩某種游戲,有人在仰天大笑的時候睜眼看見了我。

“嘿,余棟,”他睜開瞇起的眼睛,“要不要下來一起玩?”

他一點兒都不意外,語氣里也沒有半點兒試探,好像我住在這里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后來我想起來,他好像就是之前被我錯手打到肋骨的那個男生,據(jù)說那一次他有點兒輕微的內出血被送進了醫(yī)院檢查。

對于他們來說,有些東西是可以從記憶里過濾掉的,比如當時為了自行車鑰匙我們吃過彼此的那兩拳,可能當時曾經心懷怨恨,因為受傷而痛苦不堪,或者因為被主任訓斥處分而悶悶不樂,但拳頭僅僅是作為一種禮節(jié)而存在,你來我往,不打不相識。所以在他們的記憶里,那次沖突大概只是一個事件,意義可能只在于讓他們記住了我,他們從此知道我也是個有脾氣、會打架的男生。

那個男生邀我下來那么普通的一句話,在我內心這樣低落甚至混亂的時候竟然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換作平時,也許我根本不屑于回應,不然我早該跟這些人打成一片了。但現(xiàn)在,我打開了自己反鎖的房門,罔顧客廳里仍在吵鬧的父母,一口氣噔噔噔地下樓去。

自那以后,他們放學會等上我一塊兒回家。他們把自行車騎得飛快,搶先一步到路口,然后在那里堵截女生,突然冒出來嚇唬她們,或者玩點兒什么惡作劇。當那個升國旗的女生路過的時候,他們就會一起沖她吹口哨。那個女生長發(fā)飄飄,長得很高,每周一升旗的時候就負責擎著旗,她漂亮但是卻一點兒都不容易親近。我第一次那么近距離看她,她對男生的口哨無動于衷。

“她到你跟前了,快吹口哨,余棟,”有人用手肘蹭我,“口哨,你不懂?”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在這一片喧囂中我竟然一直安靜了那么久。我看著她馬上要離我遠去了,趕緊努起嘴,用力地吹出一口氣,結果空氣從我舌尖溜走,變成了一聲細長細長的“噓”。他們全愣了。

“怎么回事?你真的不會吹口哨?。俊蔽颐H坏孛鎸λ麄冝D向我的臉,余光卻看見她似乎忍俊不禁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我以為吹口哨是一種天賦,天生就會的。

以前跟楊絡生一起上學,他喜歡在路上吹口哨逗別人家院子里的狗,直到對方氣急敗壞地沖著他狂吠,眼神兇狠得就像想要馬上掙脫鏈子飛奔到他面前咬住他的腦袋。楊絡生用來逗弄小狗的口哨是音調上揚的,帶點兒挑釁的味道,他吹起來毫不費勁,就像吹起一顆泡泡糖一樣輕易。我沒有這種逗著小狗玩的愛好,所以也就沒有找到什么合適的理由吹口哨,但大概就是楊絡生給了我一種錯覺,讓我以為只要嘟著嘴巴一吹氣就能跑出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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