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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居家指南(22)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愛德萊德


因為米切爾流動更迭的旅客,我可以把大篷車裝點得很舒服。他有一屋子別人留下不要的家什,歡迎我隨便撿。我挑了一些床單、一條毛毯、幾條毛巾、兩個枕頭,以及各種各樣的廚房用具,沒有一個是成套的,但都可以用。我清洗過織物,給大篷車通風并清潔,換掉窗簾,鋪好床,它的樣子和味道便都像我的了。幾天后,我所有的食物供給吃完后,便去了商業(yè)區(qū)。牙膏、洗發(fā)水、衛(wèi)生紙、書之類的東西也想著要買的。我爬上通向河流的斜坡,轉彎向南,沿著街市溜達,看著那些樸素而寬敞的大房子,它們半遮蓋在層層樹木中--主要是棕櫚樹,很多品種,還有光滑的匍匐植物,香蕉樹叢,邊上還有赤素馨花--其間穿插著驚艷的色彩:木槿,九重葛,巴西茉莉,以及其它各種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沒有人走這條路去市里,這是工作日的一個早上,應該可以看到人的蹤跡:郵遞員、花匠、掃房前門廊的婦人,沿著小徑蹦蹦跳跳的孩子,穿著開襟毛衫站在門墊上準備去門口取報紙的老人。我看到很多窗戶敞開著,木質的百葉窗慵懶地隨微風輕拍,草地上噴頭慢慢地旋轉。我看到很多門口敞開著,家貓臥在游廊藤椅上,我聽到這些房子里模糊的回音,證明家里面有人。如果不是這些,就感覺仿佛只有我一個人在城中,在一個美麗的晚冬的早上。

靠近主要商店的一個街區(qū),一切倏地全變了。一輛汽車沖我疾馳過來,轉而向右,這就像是電影拍攝現(xiàn)場的導演,大喊一聲“開拍!”,場記板啪得打下去,一切又都有了生機,奔忙起來。有人在我左手邊開動割草機,一個婦女推著嬰兒車拐到街上,正好在我前面,一排小學生手牽著手在前面走著,肩上還別著小手巾,準備去泳館上游泳課,綿延不斷的汽車漫游而過:一個正常的城鎮(zhèn)做著每日必做的事。

只是,像我那天看到的,有些許不正常。阿米賽斯特是個甜美的地方,這里會毫不抗拒地包容你,以一種被動感接納你,這種被動感意味著你會感覺到被舉起,包含于其中。幾乎懸空起來,像未破殼的雞蛋。這種感覺并不是簡單而輕易地回溯到三四十年前,那時快餐銷售點和零售特許經(jīng)營權的暴政還沒有篡奪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城市,還沒有打上它們自己明顯的烙印,沒有把它們升級到二十四小時塑料打包和霓虹廣告。這里有電腦和電子打字機商店,錄像帶出租店,帶著炫目的紫色和銀色新世紀展示櫥窗的健康食品店,報刊店外堆放著特價簡裝書--這一切都證實了,無論是什么把阿米賽斯特俘獲并塑造得如此獨特,它絕對不是扭曲的時間。

綠洲街上有一個名叫克里夫便利中心的商店,是一個很小的雜貨店,只有兩排貨架,上面整齊地擺放著物品。選擇,這一二十世紀末以來最隱匿的負擔之一,頓時凸顯了。我想買一管兒牙膏,這里只有兩種:高露潔清新牙膏(紅色盒子),麥克林斯清新薄荷牙膏(白色盒子)。站在那里權衡著兩者,我對小店有限的商品選擇心存感謝。當然,踏入一個狹小而昏暗的未知店鋪也需要一種勇氣。你也許會消失在大城市超市那琳瑯滿目的豐富陳列中,但在像克里夫這樣的地方卻無處藏身。

這里正是多年前我同米切爾·皮爾森第一次正式對話的地方,雖然拉扎勒斯把我和我新買的舊大篷車帶到城里后,我曾見過米切爾。當時正是傍晚,米切爾一心只想著晚上要回他的酒吧,幾乎沒注意到我。最初我入住露營車公園并交了押金后,米切爾便讓拉扎勒斯幫我收拾場地,通上電。第二天早上,他到我這里告訴我哪里可以找到丟棄的毛巾和床單,如果我需要的話,然后又匆匆離開了。從那以后我只是在他從酒吧回公園的路上遠遠瞥見過他。拿著牙膏站在那里(我選擇了麥克林斯),享受著放松與遺憾混在一起的快樂,在那短暫的時刻頓悟著關于購物、我的生活,以及整個二十世紀末,我的樣子肯定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也許是因為我是商店里惟一一個懷孕的未成年少女。

米切爾帶著他那希臘水手帽,壓住了棕色的卷發(fā)(也許帽子下是禿頂;沒人知道,因為他去哪里都帶著帽子)。

嗨,他說,沒有太親切,也沒有太警覺,在克里夫付款處,他掃了一眼我選的幾樣商品。沒關系,我早已看過他的了:一盒紅頭火柴,兩罐約翰·威斯特 烤牡蠣罐頭,一卷鋁箔紙,一盒玫瑰香型廁所除臭劑,一板黑巧克力,一盒低脂牛奶(和手提包一樣,你可以通過人們放進購物筐里的東西來了解他的很多方面)。他對剛才沒注意到我表示抱歉,告訴我更多酒吧的情況,這意味著露營車公園里的客人們沒有了主管,不過他們也希望這樣,他覺得我也如此。

來喝杯酒吧,他說,我在那兒比在公園的時間長。也總是一個人呆著。我可以跟你講關于小鎮(zhèn)的一切。我在高速公路邊還有個咖啡館,不過有人幫我經(jīng)營,所以可以顧著酒吧。

他認為我到了喝酒的年齡了嗎(雖然我年齡快到了,但我知道看上去我沒那么大)?他認為我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該喝酒嗎?他是沒注意到呢還是一點也不在乎?他從斜紋粗棉布的夾克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酒吧在這條路上,下一個街區(qū),樓上。有霓虹燈的標志。

我也許不會呆很長時間。

好啊,他說,用力地點點頭,人們不相信你所說的話時會這么做。不管怎么說,你去的話我歡迎。

他不會建議直接帶我去的,我想,不會是那種直接的邀請。當然。

名片的正面寫著:米切爾酒吧 電話(07)428282。反面是米切爾咖啡館,印著另一個號碼。沒有地址,沒有營業(yè)時間,其它什么都沒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消瘦,中等身高,海軍藍色的帽子歪到后面,兩個購物袋在雙臂上來回搖晃--考慮著哪天晚上去那里,只要一個安靜的夜晚,早些回大篷車就可以,這一想法打擊了我。一個很隨便的邀請讓我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孤獨,我把一次去商店的簡單外出搞得跟漫長而重大的儀式一樣,以此來填滿時間的空隙,而時間變得比一天二十四小時還要長。而且這只是來此最初的一段時間。接下來的星期和月份已經(jīng)開始裂開口子,暴露出比我想象的更大、更空虛的東西。

他離開的時候我喊住他,

米切爾?城里有二手書店嗎?

他看我的樣子就像第一次看我整個全貌。我穿著圍腰疊合蠟染印花裙和舊紫色T恤。頭發(fā)挽起來盤在頭上,有幾縷掉了下來,有人也許會覺得這樣顯得隨意而雅致,而我卻覺得很散亂。我穿著涼鞋,提著一個大布袋,袋子裝滿了東西而垂了下去。我看上去正是一個真實的自己:不修邊幅,毫無魅力,少不更事,沒錢,沒希望,除了兩個月后那個顯然要呱呱墜地的生命。

兩個,他說。還有一個私人借閱處,和圖書交換店差不多。你可能會感興趣。你要去那兒的話可要準備好:開店的女人是貓王的瘋狂歌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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