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四年，他很有可能會討厭這類東西，也有可能吃煩了。等到他十二歲，很可能變得既酷又時髦，比如只去有聒噪電子游戲的地方吃飯，像是叫“極端地帶”和“掃射箭”這種名字的地方?；蛘咚麜粋€人出去，或是和朋友一起出去。也就是說，我不在他身邊。他的母親不在旁邊。十二歲的時候，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也沒事兒了。那時我會考慮“走出去”。像是個約會，一個真正的約會，和下班后在米切爾酒吧的古怪夜晚不同，不會聽那些流浪者和夢游者吸干了氧氣般的歌唱，不會只顧著躲避他們模糊的酒氣熏天的性要求。

桑尼抬頭看著我，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放下了笨拙的玩具，皺起眉頭，問我怎么了。

沒什么，我說。為什么會這么問？

你看上去很難過。

難過？

或者說是氣憤。最后這個詞帶著一絲傷感。也許我仍然氣憤，也許只是有點恨意，在發(fā)生了之前所有的一切后。

心亂如麻。要埋葬你的絕望，把它拋在腦后，活在當(dāng)下，這是孩子們通常都有的表現(xiàn)。我告訴桑尼我并不氣憤，也并不難過，輕輕拍了拍他閑著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撥弄起了玩具--然后握住他的手。這是個魯莽的動作。八歲也意味著公共場合拉住母親的手是應(yīng)該禁止的。

之后我開始注視起了他。他臉色蒼白。難道眼睛下面發(fā)灰僅僅是我想象中的？隨后我注意到他沒吃漢堡，僅僅咬了一口，薯條也只吃了一半。

嘿，我說，你感覺如何？

他聳聳肩。在八歲的行為方式上這可以指任何狀況。很好，或是非常糟。我知道小孩子并不是每次都能意識到身體不舒服，不知道用什么詞來確切地表述哪里難受。可能帶著這樣那樣的異樣昏昏欲睡，這卻能把孩子的母親逼瘋，抱怨無從發(fā)泄，甚至?xí)衅婀值?、過分的舉動。

你覺得難受嗎？

不難受。

張開嘴，把舌頭伸出來。

他刷地把手抽回去。才不呢。

快點，張開嘴，我看看你扁桃體是不是發(fā)炎了。

他雙手交叉在前，向后倚靠坐著，仿佛班上每個人都在等侯時機(jī)從角落里躍出來嘲笑他。生病一點也不酷?？瓷先ハ裆【透豢崃?。被人看到乖順地受媽媽照顧，這簡直讓人冒火。

然后我只能問，到底怎么了。又是聳肩。我問他是不是不餓。他搖搖頭，把食物推到一邊，看著我，然后目光轉(zhuǎn)向別處，然后說，

你確定阿爾奇不是我爸爸嗎？他不能做我爸爸嗎？

啊，是這個問題。這個小小的大問題。內(nèi)疚。痛苦。心酸。無助。以及單身母親所熟悉的其它成百上千的負(fù)面情緒，正是她妥協(xié)了自己的原則，帶孩子到麥當(dāng)勞的原因。

我試探著戳了戳他的漢堡。漢堡沒有反應(yīng)。通常都是這樣。它在托盤里生著悶氣，一點也不快樂。從一邊流出來的鮮亮桔紅奶酪已經(jīng)化為一攤。是為了泄憤才這么做的，無法否認(rèn)桑尼缺少父愛，這讓我絞痛而內(nèi)疚，也讓我決定要把這個漢堡毀容。

桑尼有了破壞漢堡的精神。孩子就是這樣，極易適應(yīng)，情緒很快就會變化。我們一起奚落面前的這個東西，同時贊揚一下漢堡胚那悠悠球一樣干硬的兩半，抽出其中腌制的黃瓜片，以每個澳大利亞孩子的傳統(tǒng)方式對它揶揄一番，然后以夸張的懷疑態(tài)度對剩下的部分嗤之以鼻，剩下的已經(jīng)不像個漢堡樣子，而像是我用來把他的畫固定在冰箱門上的巧妙磁鐵。他建議說我們把剩下的這個東西帶回家，在它后面粘上磁鐵石，就可以做冰箱扣用了。我同意。而且這東西也不會長霉，噴上所有的防腐劑就可以。

我們的笑聲讓氣氛輕松了很多，桑尼用拇指和食指夾起漢堡，另一只手捂著鼻子，有模有樣地走向垃圾桶，這讓我們受到了服務(wù)員陰沉的目光，我知道我們該走了。

但是，還有比麥當(dāng)勞更糟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下面要發(fā)生什么，我會留在那里。我會每天都在那里吃漢堡。我會在推門走向高速公路時看到浮沉的霞光時轉(zhuǎn)回去，從這個地區(qū)車流高峰時緩慢擁擠的高速路上大步回到麥當(dāng)勞的柜臺，點十幾個巨無霸，幾升可樂。再要二十斤薯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