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媽媽來那天,是老徐和小雅一起去接的站。
小雅媽媽的車下午一點半到北京站。中午十二點四十,老徐開車到了小雅公司的樓下。
小雅還堅持上班。怕被老板炒魷魚。老徐說過:“小雅,都快生了,在家里吧。”小雅于是像是早已準(zhǔn)備好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中學(xué)生,漠無表情地說:“如果我沒了工作,怎么辦?”
老徐于是沉默不語。低頭認(rèn)罪。
老徐和小雅在站臺上時,是一點一刻。還要等會兒。
老徐對北京站的站臺是有一定感情的。在認(rèn)識小雅之前,老徐與幾位前任女友都有站臺送別站臺重逢時的熱擁和狂吻。只不過這些都定格在老徐和站臺上所有旁觀者的記憶里了。如今,站臺上空空如也,運(yùn)送行李的小電動平板車響著鈴躥來躥去。過去的事情,像是沒有發(fā)生,又像是永遠(yuǎn)彌漫在站臺上清冷的空氣里。
有一輛行李車飛快行駛過來的時候,老徐下意識地去扶小雅。但沒有扶到。
小雅不知什么時候退到自己身后兩步遠(yuǎn)的地方,看著伸向遠(yuǎn)處的鐵軌。
接老太太回家后的第一頓晚飯是在家里吃的。不像是從前,去附近的館子里。
由于最近一系列的問題,老徐看上去有種滄桑感。老徐想到了每月要付的分期房款,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生孩子的住院押金,孩子出院后的奶粉錢,尿布錢,還有未來孩子的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的贊助費(fèi),老徐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壯感。
老徐想到了一句著名的話:“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飯后,小雅媽媽一番單獨(dú)談話把老徐從一種莫名的英雄主義的感覺中拉回到了現(xiàn)實里。老徐發(fā)現(xiàn),小雅媽媽比以前蒼老了很多,眼圈暗紅,頭發(fā)花白。
“小徐,我悄悄給你說句話?!崩咸眯⊙湃ハ词珠g的空兒,坐到沙發(fā)上,老徐的身邊。
“聽歡歡說,你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工作了?”
小雅媽媽的話只講了不到一分鐘。洗手間里,小雅沖馬桶的聲音傳了出來。于是,小雅媽媽立刻住口,匆忙站起身來,緊走兩步,走到旁邊的金魚缸前,假裝欣賞里面的魚。
小雅媽媽的話只有一個開頭,但,這足以觸及靈魂。
當(dāng)晚,老徐失眠了。
第二天。老徐借找工作之名出了門。
小雅沒去上班,跟單位請了假。也許等到孩子出生,直到休完產(chǎn)假,小雅都不用去上班了。老徐覺得有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
這次開車走在街上,老徐有如喪家之犬。油表的指針已經(jīng)到了紅線上,再跑就要去加油了。而加油要用錢。于是老徐索性將車開到附近一個不收錢的小公園里?,F(xiàn)在,免費(fèi)的東西就像北京城里的古跡,越來越少。
在公園的小樹林里,老徐嚎啕大哭??蘼曊饎犹斓亍_@是老徐三十余年來的首次酣暢淋漓的表露。好在公園里地廣人稀,沒有人看到。遠(yuǎn)處那些在漂著浮冰的湖邊釣魚的老頭子們耳朵都比較背,把老徐的哭聲當(dāng)作了不得志的美聲唱法愛好者喊嗓子。
而且,側(cè)耳聽后大家都頗有感慨。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了分組討論。主題是感嘆高雅的東西乏人問津,就像我們這些老頭子,曾經(jīng)輝煌,但,無法再創(chuàng)輝煌。只有躲在城市一個個角落里,像城市里的古老傳說,被人遺忘。
哭過之后,感到好受了許多。老徐再次開車從公園里出來的時候,西裝革履,像是一個豐衣足食的白領(lǐng)。但汽車的油表不爭氣,沒多久就斷流了。于是老徐開到加油站,加了二十塊錢的油。
出來后不久,老徐的車再次困在了十字路口。在茫茫人海中,不知該走向哪里。
此時,在老徐和小雅的家里,小雅媽媽正在整理著從家里帶來的孩子的尿布、小衣服、小被褥。這里面,有小雅媽媽縫的,也有老徐媽媽做的。
一邊收拾,小雅媽媽一邊自言自語。
而小雅則站在客廳的窗前,俯瞰著三環(huán)上停滯不前的滾滾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