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老徐開車送小雅到公司樓下。

小雅很客氣地說：“謝謝。”然后就出去了。

老徐坐在車?yán)铮粗⊙叛碜冃蔚谋秤?，愣了一小會兒。等他打輪把車開到路上的時候，滿街的車流如過江之鯽。

老徐的車?yán)飹炝艘粋€新的中國結(jié)。中國結(jié)的繩上拴了幾個銅錢，上面寫著“萬事如意，財源滾滾”的字樣。這是老徐在街邊一個大媽那里買的。老徐最近很迷信，上網(wǎng)看星座，下車看風(fēng)水，仿佛周圍草木皆兵。那天，大媽說：“小伙子，你是個有福之人。買了這個中國結(jié)吧。”老徐說：“大媽你再幫我看看，我有沒有財運。”大媽說：“另收費?！崩闲煺f：“準(zhǔn)就行。”于是大媽看了半天，說，“有，有財運，還挺大。不過……”老徐一聽“有”，像是看到了大救星，后來老太太又“不過”，搞得老徐有些頭大，心里惴惴不安。

“不過，這些錢花里胡哨，大媽我也沒見過?！?/p>

老太太虛瞇著眼，看著老徐的額頭。仿佛他的額頭上有一條路，通向未來。

“反正有很多錢?！?/p>

老徐說：“謝謝。借您吉言。那些錢肯定是美元，dollar?！?/p>

“對對，美元到了，到了?！崩咸腥淮笪虻卣f。

于是老徐塞給他十元錢。老太太說：“少了。”于是，老徐又給他一張二十元的票子，同時，把那張十元的票子抽了回來。

買了中國結(jié)，老徐兜里的錢只有十元了。

同所有男人一樣，老徐在“政府”的監(jiān)管下，有一點小小的銀行儲備，以備不時之需。在街邊大媽那兒算完命，老徐開車到了銀行附近的一個停車場。車還沒停穩(wěn)，戴著紅袖箍一臉首都新面貌的大媽便過來了。

“收費收費?！贝髬屨f。

“多少錢？”老徐搖下窗玻璃，明知故問。因為以老徐的經(jīng)驗，停車費有帶發(fā)票不帶發(fā)票兩種。帶發(fā)票呢，兩塊。沒商量。不帶發(fā)票的，一塊。直接進(jìn)大媽的小金庫。有時老徐會說，“大媽，車不會丟了吧？”大媽說得很義正辭嚴(yán)：“丟，不可能。我收了你的錢，你就是把車停在路中間警察也不會拖車貼條?！闭f到這里，大媽會壓低聲音，在老徐耳邊諄諄教誨，“我們和警察是一個系統(tǒng)的。放心吧?！?/p>

所以老徐問這個大媽：“幾塊？”

大媽扎了個圍巾，包在頭上，像是革命電影里的革命群眾。聽到老徐問到政府十分敏感的價格問題，大媽皺了一下已經(jīng)滿是皺紋的眉頭。于是，大媽的臉立刻變成了一個超級大核桃。

“兩塊！”

“不是一塊嗎？”老徐問。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漲了?！贝髬屨f著，像是摸地雷一樣從身上摸出一張揉得爛爛的缺字少角的白紙，在老徐眼前撲撲地抖了一下，不容老徐看清就又揣到兜里，“政策，看見了嗎？”

既然大媽把政策都拿出來了，老徐只好說：“大媽，一塊錢，我就不要發(fā)票了。”

這次老徐以為大媽會照單收下，但沒想到此大媽非彼大媽。

“小伙子，兩塊。政策你都看了，我不想犯錯兒。”

為了積極貫徹大媽“不犯錯誤”的精神，老徐交了兩元錢。同時，收了兩張一塊錢的發(fā)票。

從銀行取了錢，老徐覺得有了一點安全感。

他開車先去了就近的兩個人才市場，處處人滿為患。

在一家人才中心，老徐一進(jìn)門，發(fā)現(xiàn)里面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太對。開始老徐沒明白。后來，當(dāng)有幾個面色灰黑的婦女和一個戴眼鏡的個子矮矮的外地女大學(xué)生跑上來說“老板老板”的時候，老徐才恍然大悟。

“老板，你們公司缺不缺打掃衛(wèi)生的？”

“老板，我會打字，一分鐘一百……”

“老板，我是學(xué)水利的，我想……干什么都行?！?/p>

老徐被三個女人圍在中間時有種明顯的錯位感，仿佛一條狗不小心溜上了一個演奏古典音樂的舞臺，而臺下觀眾以為是指揮上場，給予一片經(jīng)久不息的暴風(fēng)雨般的掌聲。

“我是來找工作的，有沒有搞錯？”老徐揮手，像是要趕走圍在自己這塊臭肉上的蒼蠅一樣。

三個女人臉上都漸變成一種失望的表情。有兩個已經(jīng)有些戀戀不舍地轉(zhuǎn)身離開。只有一個，臉紅紅地說：“老板，你真會開玩笑。俺瞅著你開捷達(dá)，怎么也是七八人公司的小老板兒吧?！?/p>

老徐沒有理她，揮了一下手。

當(dāng)老徐分開人群，擠出了帶著一股公共廁所味道的職介所時，抬頭望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老徐的捷達(dá)車，此時正怯生生地停在一群東倒西歪的自行車中，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