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陸思恩是他的爸爸。陸思恩·莫里院長,那位傳奇的人物。于是我不再說話,使自己保持一個姿勢,盡管這很辛苦,但總比疼痛強得多。
雪依然下著,車子的前窗很快覆蓋了一層薄雪,雨刷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道路好像鋪上了厚厚的白色地毯。
一路上,安斯艾爾把車開得飛快,一言不發(fā),不時用余光觀察我的狀況。
現(xiàn)在我們行進的這條路幾乎沒有車經(jīng)過,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地下暖氣通道經(jīng)過的道路,雪已經(jīng)化了一大部分,但在它上面又落下的雪遭遇夜晚逐漸逼近零下十度的氣溫后,和融化的水一起被凍成了一條滑溜溜的冰面。
我們的車子幾乎在冰路面上漂移,安斯艾爾卻絲毫沒有減慢的意思。盡管如此,他依然沒有在專注地開車,而是總把目光移向我。直到把我看得不知所措,雖然我知道他只是關心我的傷勢而已。最終我實在忍不住,也盯向他,本以為這樣他就會迅速把目光移開??墒撬]有移開,而是繼續(xù)盯著我的眼睛,并漸漸變成一種固執(zhí)、匪夷所思的神情。我沒法把自己的目光移開,我的雙手開始發(fā)抖變涼了?;蛟S我有點過于緊張?但我很快發(fā)現(xiàn),這跟緊張無關,因為我的腿已經(jīng)開始麻木,甚至沒有知覺了。
“我得保證你沒事才行?!彼坪踉谧匝宰哉Z,又好像在說給我聽。
“什么?”我抓著我逐漸冰冷的腿,在心底安慰這只是個小傷,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們是同類該多好?!卑菜拱瑺柍冻蹲旖?,有點無奈又有點傷神地說,“現(xiàn)在的你,跟我剛到佐拉島時的處境相同??傃b作若無其事,內(nèi)心的悲哀卻一觸即發(fā)。如果選擇頹廢或者哭泣,又顯得懦弱,但真的那么做了,也許心情會好些。不過,人類又不用面對漫長的生命,何必過得那么辛苦呢?”
我的喉嚨一下子發(fā)緊了。突然被人理解的滋味,我還不太習慣。盡管不懂他所謂“同類”的含義,但安斯艾爾這樣設身處地的體會著實讓我受寵若驚了一把。
我靠著座背,竭力抑制住他這些話引起的那一陣突然的感動,這時,我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是一陣尖銳的急剎車聲,而且聲音很快就大得驚人了。我抬頭一看,驚呆了。
是一輛滑行的白色貨車,正在停車場的冰面上打滑,旋轉著向我們撞來。輪胎摩擦著地面發(fā)出吱吱的聲音,眼看就要撞著我們這輛車的右前方——也就是我坐著的副駕駛的位置,我連閉眼都來不及了。
就在我聽到那輛貨車哐當一聲撞上我們之前,我右手邊的車門突然被拽開了,一雙手又快又急地把我拽了出去。我還來不及看清這一切,頭已經(jīng)砰的一聲磕在了冰冷的冰路面上。但那輛貨車仍沒有停止,它與安斯艾爾的那輛黑色勞斯萊斯擦身而過時,發(fā)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它旋轉著,滑動著,而后突然緩緩地向我這個方向歪倒,眼看要砸在我的身上,我似乎可以想象我被它拍成肉餅的模樣!
“尤葭!”是安斯艾爾在喊我的名字。我來不及回應,一個綠色的身影便閃了過來,我像個布娃娃一樣被迅速地拖開。對方這一次使用的力氣幾乎可以把我的胳膊拽斷。不過,貨車哐當?shù)氐乖诒嫔蠒r,只距離我不到一米。我深刻地感到了慶幸,而非疼痛。
但這一次,受傷的不只是腿和頭部。
我的手擦在冰面上,被上面凸起的冰碴劃傷了一條足足有五厘米長的口子,血正從傷口處汩汩地冒出來。我有點頭昏眼花。
一個非常高大的身影站在不遠處望著我,突然向我沖過來。他奔跑的樣子就像一只獵豹,我奇特地,似乎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內(nèi)心涌起前所未有的驚悚。
“該死!”一聲咒罵從我身后傳來,那聲音如此熟悉,是安斯艾爾·莫里。在那個高大影子沖到我這兒之前,他以更快的速度擋在我的面前,那影子在距我們數(shù)步之遙時頓然停住。
“有趣。”沙啞的聲音似曾相識。影子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并非要離開,而是做了一個起跑式的動作,再次沖了過來。
他向我沖了過來,迎面撞上了擋在我身前的安斯艾爾。
他們身材的懸殊之差,讓我?guī)缀跄茴A見安斯艾爾·莫里被撞飛的慘狀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用身體結結實實地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大個頭。當他們相撞在一起時,我聽到如同野獸的咆哮,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聲仿佛是從他們胸膛里傳出來。他們似乎用力量彼此抗衡著對方,那場面并非人類的拳斗,而更像獸類的撕咬。
腿無法動彈,手不停流血,頭受到撞擊后無比疼痛,但這一刻我卻無暇顧及了。他們?nèi)栽趶P打,我該向誰求助呢?
電話!我忙翻看我的衣兜——電話卻不知在何時掉了出去,或許是在餐廳里,或許是在方才……總之,它不見了!天啊,媽媽送給我的禮物!如果可能,下一次我一定要像對待一只小狗一樣,給它拴根繩子,系在我的手腕上。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現(xiàn)在我才感到,達里昂那短暫的白天有多么的令人惱火。我討厭黑夜,我第一次對它的到來有如此的厭惡。我朝四周瞧了瞧,卻沮喪地發(fā)現(xiàn)周圍乃至百米之外沒有一個人,甚至一個活物,哪怕一條狗也好!不過,也就是在這時,我看見一個白色身影突然從我的眼前閃過,加入到他們廝打的行列中去。
周圍的光線過于陰暗,我隱隱約約看到后加入的白色身影靈活地騎上那襲擊我的黑影子,黑影子漸漸不支,很快地,咆哮聲漸漸減弱。我聽到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悶聲低叫,那黑影子踉蹌了幾步,似乎受了重傷。在即將倒下的那一刻,他快速地甩掉騎在自己身上的白衣人,轉身逃離,并飛快地消失在暮色之中。
一切都安靜了,而天空里的雪依然不緊不慢地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