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勃望遠鏡!它又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我終于敢肯定了,我父親想要給我提出的那個重要問題,可能是跟宇宙有關(guān)的?! ?/p>
盡管往下講吧,爸爸。我不想打斷你。
我們在阿達姆斯圖的那間小屋里生活了四年。維蘿尼卡完成了她在藝術(shù)學院的學業(yè)。你知道,她一直在畫畫。最終,她開始在這門藝術(shù)領(lǐng)域里教授別人。她在一所中學當了“形式與色彩”專業(yè)的教師。而我作為剛剛結(jié)束學業(yè)的見習醫(yī)生,即將開始所謂的“義務(wù)行醫(yī)”階段,也就是說,我得首先在一家醫(yī)院工作兩年?! ?/p>
想必你也知道,你的爺爺奶奶都是在通斯貝格出生的。恰好在這個時候,他們實現(xiàn)了他們的一個夙愿:退休并且搬回那里去住。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埃納爾叔叔,這期間出海去了。于是,維蘿尼卡和我就理所當然地搬進了留在胡姆勒街的房子?! ?/p>
搬到胡姆勒的頭一年,我們有不少時間在花園里忙活。采摘覆盆子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一只大黃蜂。它突然從一株三葉草花朵上飛起來,然后嗡嗡地打著旋兒飛沒了。我想,大黃蜂飛得肯定比噴氣式客機快。我的意思是,就它自身的重量而言,可以這么講。大型噴氣式飛機時速可達八百公里,也就是說,其速度是大黃蜂的八十倍??墒?,八十個體重僅二十克的大黃蜂也才一點六公斤。維蘿尼卡和我都認為,波音七四七顯然要重得多。按其體重與速度的比例,大黃蜂可以達到噴氣式飛機速度的一千倍。何況波音七四七有四臺發(fā)動機,大黃蜂卻沒有這些東西。大黃蜂其實是一種螺旋槳式的飛行器。說到這里,我們笑了。我們笑的是,大黃蜂居然可以飛得那么快,而我們恰好就住在“胡姆勒”,也就是住在“大黃蜂”上――因為這兩個詞在挪威語里恰好諧音?! ?/p>
是維蘿尼卡磨礪了我的眼睛,使我學會觀察大自然的這類精微奇巧的杰作。而這樣的東西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我們可以摘一朵銀蓮蘭或者一朵紫羅蘭,然后一連好幾分鐘,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這些具體而微的奇跡。這世界本身不就是一個令人驚異的童話么?
如今,也就是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想起那天下午轉(zhuǎn)瞬即逝的那只大黃蜂,我感到傷心。那時候,我們生機勃勃、坦率單純、無憂無慮?,F(xiàn)在我希望,你也能繼承我們身上這種對于如許微小而奇跡般的事物的感受能力。事實上,比起天空的星辰和星系,它們同樣具有無窮的誘人魅力。我想,人們?nèi)粢獎?chuàng)造一只大黃蜂,較之于制造一個黑洞,恐怕需要投入更多的智慧?! ?/p>
對我而言,這世界一直就是一個“魔界”,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的。我這種感覺的產(chǎn)生,遠遠早于我在奧斯陸大街上追尋橙色女孩。此時,我很難三言兩語地描述這種感覺。但你可以試著設(shè)想這樣一個世界:那時還沒有什么關(guān)于自然規(guī)律、進化論、原子、DNA分子、生物化學和神經(jīng)細胞之類的胡言亂語。是啊,早在這個地球開始旋轉(zhuǎn)以前,早在它被貶低為太空中的一個“行星”之前,早在令人引以為豪的人類肉身被肢解為心、肺、肝、脾、腦、血液循環(huán)、肌肉、胃和腸道這些所謂的“臟器”之前。我指的就是那個時候:那時,人還是人,完整而自豪的人,不多不少的人;那個時候,世界就是一個火花四濺的奇跡。
突然有一只狍子敏捷地躍出林地,它注視著你――頃刻間,轉(zhuǎn)瞬即逝。是什么樣的靈魂在驅(qū)馳這牲靈奔突?又是何等玄妙叵測的偉力,它白晝用所有虹彩斑斕的鮮花點綴世界,它夜晚用璀璨星辰織就的壯錦妝扮廣袤蒼穹? 如今,這樣一種赤裸裸的、原生態(tài)的自然感覺,還可以在民間創(chuàng)作中找到。比如,在格林兄弟搜集的童話中。去讀一讀吧,喬治。去讀一讀冰島的《薩迦》,讀一讀希臘和北歐的古代神話,然后再讀一讀《舊約》?! ?/p>
看看這個世界,喬治,看看吧――在你被現(xiàn)代物理和化學知識洗腦之前:此刻,成群結(jié)隊的馴鹿正穿過寒風凜凜的哈丹格維達苔原。羅訥河汊之間的卡瑪爾圭濕地上,數(shù)千只紅鸛在孵卵。一群群矯健輕盈的羚羊躍過非洲廣闊的熱帶稀樹草原。成千上萬的企鵝在南極洲的皚皚冰原上“咿咿呀呀”地交談――它們毫不怕冷,它們喜歡那樣。而且重要的不僅是數(shù)量:還有一只孤獨的、若有所思的駝鹿警覺地走出挪威北部的冷杉林。一年前,就有那么一只迷途駝鹿一直走到了胡姆勒。還有一只受驚的旅鼠,它居然跑到費爾斯多倫一處倉庫的板棚間鉆來鉆去。另一只胖乎乎的海豹,則讓人從通斯貝格附近的一個小島放回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