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莉姐的車開到公司，接了我去縣政府。

車子開到縣政府，門口的警察沒有阻攔，直接放行了。這輩子居然能夠坐著小車大搖大擺地開進這個縣里的最高權(quán)力機關辦公重地，這是我從來想到的。以前最多就是從門口經(jīng)過，遠遠地朝里面瞄一眼，或者看著那些從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猜想著他們的身份，當然我知道肯定不是像我這樣的民工。還有就是跟在那些上訪的人后面，看個熱鬧。里面到底有什么，對我來說，就跟中南海一樣神秘。下了車，朝四周看看，發(fā)現(xiàn)縣政府并不大，有幾棟樓房，分布在一個大院里，有很多植物，分布在樓房之間的空地上，郁郁蔥蔥的。我稍微有點失望，覺得跟我想象的有很大差距。

莉姐帶著我進入一棟看上去很舊的五層樓，墻壁上用紅筆寫了一個2字。我們爬樓梯上去，沒有電梯，樓梯扶手是木頭的，年代已經(jīng)很久了，上面的油漆已經(jīng)掉了，下面的鐵欄桿也銹了，樓梯地面是水泥的，不過整個樓道打掃得很干凈，扶手上也沒有灰塵。我們走到二樓，一條長長的陽臺，和一排統(tǒng)一格式的辦公室，所有辦公室的門都是木板的，也是很舊了，我還發(fā)現(xiàn)所有的窗子，居然還是那種鋼窗，表面毛毛糙糙的，涂的紅漆也很淡了。我記得這種鋼窗應該是在上個世界八十年代比較常見的，不過那時候我剛出生，等我出來干民工時，就很少見到有人用它了，就是普通的人家裝修房子，也都選擇考究的鋁合金窗，光潔整齊，精美大方。這哪里像政府官員辦公的地方？我覺得走進的是一個村辦鞋廠，里面坐的應該是那些廠長、科長什么的。

我們走到那排公共室的中間，莉姐敲了敲門，就推開門，帶著我進去了。里面是一間接待室，墻邊放了一圈靠背木沙發(fā)，就是用木條做成沙發(fā)的形狀，坐上去硬硬的。木沙發(fā)中間隔著小方茶幾。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全縣規(guī)劃圖。接待室里已經(jīng)坐了三個人，估計是在等縣長接見。

我看出來了，洪縣長用了兩個房間，外面一間接待室，里面一間辦公室。

見我們進入接待室，就跟過來一個女的辦事員，問莉姐：您好，找洪縣長？

莉姐說：是的。

她說：有預約嗎？

莉姐說：沒有，你進去說一聲，就說陳小莉有急事求見。

那辦事員就推開里間的一扇玻璃門，進去了。

過了一會，從里面走出兩個人，朝我們點點頭，就出去了。

辦事員也出來了，對莉姐說：請進。

我就跟著莉姐走了進去。

里面就是洪縣長的辦公室了，中部靠墻放一張大辦公桌，后面是配套的低柜，堆了不少文件資料，還有一臺電腦。洪縣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點胖，但臉色蒼白，眼圈有點發(fā)黑，他坐在辦公桌后面，正接聽著電話，見我們進去，就指指辦公桌前面兩三米開外的木沙發(fā)。我們就坐下了。那辦事員進來為我們倒上茶，就出去了。整個辦公室除了那臺電腦比較顯眼外，就看不到什么值錢的東西了。這居然是縣長的辦公室？我看我們保安部李隊長的辦公室也比這豪華多了。那辦公桌雖然比較大，也就是我們胡總的辦公桌一半大吧。地面倒是貼了地磚，但也是那種很便宜的。我想，這縣長，就是全縣最大的老板，辦公室里地毯都不鋪一塊？

洪縣長打完電話，說：小莉，你過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很忙，最多給你十分鐘。

莉姐說：謝謝縣長大人給面子。小吳，這是洪縣長。

我知道這小吳指的就是我，還很少有人這么稱呼我呢，不過我反應還算可以，馬上站起來朝洪縣長鞠了一個躬，說：洪縣長好。

他朝我點點頭，說：哪里的？

莉姐說：他是環(huán)亞鞋城的總經(jīng)理助理。

他的臉色就有點凝重，說：你是為環(huán)亞的事來找我？

莉姐說：我就開門見山了，胡老板在北京，您應該知道吧？

他說：恩，上面跟我打過招呼。有一個案子要他配合調(diào)查。

莉姐說：這次他們又派人過來，把胡老板的女兒胡依蔓帶走了。

他說：看來你的消息很靈通啊。

莉姐說：我也是剛聽說的，您也知道，我和胡老板的女兒胡依蔓是戰(zhàn)略合作伙伴，現(xiàn)在胡老板沒法出來，整個環(huán)亞鞋城都靠胡依蔓撐著呢，如果把她帶走了，環(huán)亞鞋城就會徹底垮掉。

洪縣長沉默了。他給自己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幾口。

莉姐說：從市里到省里，大家都知道，環(huán)亞鞋城是您來粵東后，在招商引資工作中的一個重大成果?？偼顿Y已經(jīng)超過五個多億。為了這個項目，您也是傾注了大量心血，如果它垮掉了，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

洪縣長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還是不說話。

莉姐說：而且，我們都知道您和胡老板，是很好的朋友，當初胡老板來粵東投資，主要是為了投奔您，現(xiàn)在除了您，也沒有人會過問了。

洪縣長沉默了一下，說：小莉啊，環(huán)亞鞋城和胡老板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我的心里，沒有一天是好過的。環(huán)亞鞋城這個項目是我親自引進來的，這不假，我和胡老板是肝膽相照的朋友，這也是真的，但你也要知道，法不容情，現(xiàn)在有關部門正在依法調(diào)查胡老板的事情，我是必須給予全力支持的啊。

莉姐說：我知道您有難處，但是，胡依曼現(xiàn)在是環(huán)亞鞋城的頂梁柱，如果她被帶走了，環(huán)亞鞋城必定會垮掉，這么大的一個項目失敗了，將會給全縣的招商引資環(huán)境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洪縣長點點頭，說：這一條，我也想到了?，F(xiàn)在社會上還不知道胡老板的處境，只知道他出國去了，還有的人說他躲債去了。如果知道胡老板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diào)查，而且把她女兒也帶走了，真要出大事情。

莉姐說：那您能不能想想辦法？

他說：不行。我不能違反紀律。胡老板到底有沒有犯法，有關部門自然調(diào)查清楚。公歸公，私歸私，這是我的原則。已經(jīng)過十分鐘了，我們今天就談到這里吧。

我一聽就知道沒戲了。奶奶的，遇到個包公縣長。

一看洪縣長態(tài)度如此堅決，莉姐只得站了起來。她說：洪縣長，那就不為難您了，我只是站在一個投資商的角度，來向您作出一個請求。環(huán)亞鞋城總投資已經(jīng)超過五個億，我的公司雖然沒有直接注資，但是開業(yè)后的國際貿(mào)易這一塊業(yè)務，是通過我的公司展開的。根據(jù)我們事先的約定，環(huán)亞鞋城開業(yè)一年之內(nèi)，我的公司將完成一百億的海外訂單，您想想，到時候至少將有兩億雙粵東女鞋，通過環(huán)亞鞋城和我的公司走向世界各地！

洪縣長說：有那么多嗎？

莉姐說：這還是保守的估計。如果環(huán)亞鞋城早一天開業(yè)，您的縣每年的財稅收入將達到一個天文數(shù)字，整個縣的經(jīng)濟發(fā)展將比火箭飛得還快！

洪縣長的臉色變得有點紅潤，眼睛里也流動著一種明亮的光澤。他看看簡陋的辦公室，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我發(fā)現(xiàn)他點煙的時候，雙手都有點發(fā)抖。他抽著煙，站了起來，在辦公桌邊走了幾步，又回到座位上。

他說：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粵東的老百姓，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啊。當初，我苦苦邀請胡老板前來投資，還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莉姐說：就是啊，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粵東是全國著名的制鞋基地，每年生產(chǎn)六億雙鞋子，夠得上全國人民每人一只鞋了，這么多鞋怎么賣？只要把環(huán)亞鞋城開起來，有了這個特大型的商貿(mào)物流平臺，讓全國、全世界的人都到粵東來采購鞋子，我看用不了多久，粵東生產(chǎn)的鞋子，就能夠得上全國人民每人一雙鞋！

洪縣長笑了。他說：小莉，你說這話，我聽了舒服。是啊，粵東雖然有幾千家鞋廠，而且數(shù)量還在不斷增加，但就是沒有一個上規(guī)模的市場，城區(qū)有個城中鞋市，由于年代久遠，已經(jīng)很破舊了，地處鬧市，堵塞交通，經(jīng)營環(huán)境又狹小擁擠，根本沒有向外拓展的空間，加上還存在嚴重的消防安全隱患問題，沒有經(jīng)過任何一家消防部門驗收合格，每天幾萬人像坐在火藥桶上，這也是我的一塊心病。如果環(huán)亞鞋城能夠開業(yè)，這些問題不光迎刃而解，而且還能通過商貿(mào)物流業(yè)帶動全縣加工制造業(yè)，走出一條商貿(mào)強縣的新路子?；洊|富裕了，我這個縣長也就安心了。

莉姐說：恩，您的愿望，也是我們的共同心愿?？h長，現(xiàn)在是啟動環(huán)亞鞋城的最佳時機，也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所以，胡依曼的作用非常重要。小吳這里有一份匯報材料，您如果有時間的話，請您看看。

洪縣長說：好的，等一會我看一下，你們先回去，我會考慮企業(yè)的處境和訴求的。

莉姐說：謝謝縣長。

從縣政府出來，莉姐帶著我到一家咖啡屋，坐下來喝杯咖啡，商量一下后面的對策。

我說：洪縣長會管這事嗎？

她說：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聽天由命吧。最好的結(jié)果是洪縣長看了你們的報告，再想想我剛才的話，能夠跟對方溝通一下，要是胡總屬于無足輕重的人，就有希望。

我說：但愿胡總有菩薩保佑。

過了一個多小時，莉姐的電話響了。接完電話，她說：走，去機場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