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拉文特雷斯半條街上的樹木綻出了綠油油的嫩葉。在午后澄澈的陽光中,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街后面的陡坡和躲在暗中開了三槍的殺人犯逃走的一段室外樓梯。后門對面沿街有兩幢房子。這里面的人可能聽到了槍聲,也可能沒有聽到。
蓋格的住房前面和整個這一街區(qū)上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房前的箱形樹障綠蔭蔭的一片寧靜,房頂上的木瓦仍然濕漉漉的沒有曬干。我開著汽車緩緩駛過蓋格門前,反復琢磨一件事。昨天晚上我沒有搜尋車庫。蓋格的尸體既已失蹤,我也就不想去尋找他了。這樣做反而會打亂我的步驟。我想的是:把他的尸體拖到車庫,弄上他的汽車,然后再把汽車開到洛杉磯附近上百個荒涼峽谷中的任何一個,尸體就能很容易地處置掉,多少天甚至多少星期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但是這樣做要有兩個前提:必須要有蓋格的車鑰匙同房門、車庫的兩把鑰匙。從這條線索下手就把偵查的范圍縮小許多,特別是當這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我已經把蓋格身上的鑰匙揣在口袋里了。
我沒有機會搜查車庫。車庫的門上著鎖,而且在我把汽車開到車庫前面的時候,籬笆后面響起了腳步聲。一個身穿白綠相間的方格衣服、金黃的頭發(fā)上扣著一頂紐扣大小的女帽的女人從籬笆后面踱了出來,睜大了眼睛望著我的汽車,好像她剛才沒聽到我的汽車開上來似的。接著她把身子一扭,馬上又躲回到籬笆后面去了。不用說也知道,這個人是卡門·斯特恩伍德。
我把車開到馬路上,停在路邊,步行回來。在光天化日之下我這樣做似乎太冒險;我把自己完全暴露了出來。我穿到樹障后面。她正癡呆呆地倚著緊鎖的房門站著,什么話也沒說。一只手慢慢地抬到牙齒前邊,開始咬起那個畸形的大拇指來。她的眼睛下面有兩塊紫瘢,因為神經緊張,臉色蒼白。
她對我微微一笑,招呼了我一聲“嗨”,她的聲音又尖又細?!澳闶恰闶恰彼脑挍]有說完,又開始咬她的手指了。
“記得我嗎?”我說,“我是道格豪斯·萊利,個子長過了頭的人。記得嗎?”
她點了點頭,臉上的肌肉抽搐地笑了一下。
“咱們進去吧,”我說,“我這里有鑰匙。太妙了,是不是?”
“什——什么?”
我把她推開,把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把她推了進去。我把身后的門關上,站在那里聞了聞。在日光照射下,這間屋子簡直可怕極了。掛在墻上的中國式小擺設、地毯、裝飾繁瑣的臺燈、柚木家具、花里胡哨的色彩、圖騰桿、裝著乙醚和鴉片酊劑的大肚瓶——這一切在陽光照射下叫人作嘔,就像闖進一個男同性戀的集會。
卡門和我站在那里對望著。她拼命想叫臉上掛上一個媚人的笑容,可是她臉上的肌肉都非常疲勞,一點兒不聽她使喚。她那勉強擺出的笑臉就像水流過沙地似的一點兒也留不住。在她那對呆滯無神的眼睛下面,蒼白的皮膚上顯出許多小粟粒。她用沒有血色的舌頭舔著嘴角。她是一個漂亮的、被嬌慣壞的、腦子又不很聰明的女孩子,她在邪道上已經走得很遠很遠,直到現(xiàn)在誰也沒有伸手拉她一把。這些有錢的少爺、小姐,叫他們遭罪去吧。我對他們簡直厭惡透頂。我用手指捻著一根紙煙,把幾本書推在一邊,坐在黑色書桌的一頭。我把紙煙點著,噴出一縷煙霧,無言地望著面前這個女孩子表演咬大拇指的游戲??ㄩT站在我前邊,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女學生站在校長辦公室里一樣。
“你到這兒來做什么?”最后我開口問她。
她只顧揪衣服上的線頭,一句話也不說。
“昨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這次她回答了,眼睛里面現(xiàn)出一絲狡猾的閃亮。“記得什么?我昨天晚上生病了,在家里沒出來?!彼穆曇艉旎?,只在嗓子眼里滾動,我剛剛能聽得到。
“別撒謊了?!?/p>
她的眼睛很快地上下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