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眠不醒 4(2)

長眠不醒 作者:(美)雷蒙德·錢德勒


“可以,”她說,“可——以,當然可以了?!?/p>

我放松身體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用放在煙幾上的圓形鎳制打火機點著一根紙煙。她仍然站在那里,用牙齒咬著下嘴唇,眼睛里透出迷惘困惑的神情。最后她點了點頭,慢慢轉(zhuǎn)過身去,走回角落里自己的小臺子邊去。她從臺燈后面繼續(xù)盯著我。我把兩腳搭起來,打了個哈欠。她的銀指甲伸出去,想拿起臺子上的電話機話筒,但是并沒有碰它。她又把手指放下,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起來。

大約有五分鐘,室內(nèi)寂靜無聲。店門開了,一個生著大鼻子、身軀高大的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他手里拿著一支手杖,臉上帶著如饑似渴的表情,一走進來就用力把門關(guān)上,大步走到女人坐的那個角落,把一個紙包放在桌上。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只包著金角的海豹皮錢包,讓那個金發(fā)女郎看了看里面的什么東西。女人按了一下安在桌子上的電鈴。身軀高大的人走到木板隔扇上的小門前邊,推開一道縫,側(cè)身溜了進去。

我吸完了第一根紙煙,又點第二根。時間一分鐘又一分鐘地過得很慢。馬路上各種車輛的喇叭聲一刻也不停。一輛大紅色市際公共汽車嗚嗚地開過去。交通指揮燈改變信號時響了一陣鈴聲。金發(fā)女郎把頭靠在胳膊肘上,用手罩在眼睛上面盯著我。隔扇上的門開了,拿著手杖的高個子走出來。他手里拿著另外一個紙包,樣子像一本大書。高個子走到臺子前邊付款。他出去的時候同走進來的姿勢一樣,腳后跟著地,張著嘴呼吸,從我身旁走過的時候斜著眼睛使勁盯了我一眼。

我站起身來,向金發(fā)女郎掀了掀帽子,跟著那個人走出去。他是向西走的,一邊走一邊不斷掄手杖,在自己的右腳面上劃著小弧形。追蹤這個人一點兒也不費力。他的外衣是用一塊顏色非?;ㄉ诘拇帜刈幼龅?,肩膀很寬,脖子像根芹菜莖似的伸出來,走路的時候腦袋一搖一晃。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個半街區(qū)。過高?路路口的時候,我趁著路口亮著紅燈,在他身旁站住,有意讓他注意到我。開始他只是向我這個方向隨便看了看,但是突然他斜著眼睛盯了我一眼,而且馬上把頭轉(zhuǎn)過去。換了綠燈以后,我們走過高?路,又繼續(xù)走了一個街區(qū)。他邁開兩條長腿,到了轉(zhuǎn)角的時候已經(jīng)把我甩到二十碼之后了。他拐到右邊一條街上。這條街是個上坡,他走了大約一百英尺,站在那里,把手杖鉤在手臂上,從里面口袋里摸出一個皮制煙盒。他把一根紙煙銜在嘴里,把火柴盒掉在地上,在俯身拾火柴的時候回頭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我正在街角看著他,就像屁股上讓誰踢了一腳,馬上挺直了身子。他甩開兩腿趔趔趄趄地往坡上走,一邊走一邊用手杖橐橐地敲著人行道。他又向左轉(zhuǎn)過去。當我走到他轉(zhuǎn)彎的地方,他在我前邊至少有半個街區(qū)了。我追他追得呼哧呼哧地直′氣。這是一條兩旁栽著樹的窄街,一面是擋土墻,一面是三幢花園平房的庭院。

他跑得無影無蹤了。我沿著這條街東張西望。走到第二座平房院子前面我發(fā)現(xiàn)了一點兒東西。這幢房子名叫“拉巴巴”。院子非常安靜,光線朦朧,兩邊有兩排遮滿樹蔭的平房。平房中間的甬路兩邊種著修剪得又粗又短的意大利柏樹,樣子活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里的油缸。在第三個“油缸”后面一只花里胡哨的袖子閃動了一下。

我倚在街邊一株胡椒樹上等待著。遠處山谷里雷聲又隆隆地響起來。電光在向南奔馳的層層疊疊的烏云里一閃一閃地發(fā)亮。幾滴雨珠試探性地落下來,在人行道上留下幾個鎳幣大小的濕點??諝庀袼固囟魑榈聦④婐B(yǎng)蘭花的暖房里一樣悶濁。

樹后邊的袖子又露出來,接著是一個大鼻子、一只眼睛和沒有戴帽子的黃里帶紅的頭發(fā)。這只眼睛在瞪著我。一會兒,它不見了。另一只眼睛又像啄木鳥似的出現(xiàn)在柏樹的另一邊。五分鐘過去了。我已經(jīng)把他握在掌心里了。像他這樣的人都是極其神經(jīng)質(zhì)的。我聽見樹后邊劃了一根火柴,接著便響起了口哨聲。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從草地上溜到旁邊一棵樹后邊,然后走到甬路上,徑直向我走過來。他一面掄著手杖,一面吹口哨,口哨吹得很不是味兒,聽得出來他心驚膽戰(zhàn),只是故作鎮(zhèn)靜。我抬頭看著烏云滿布的天空。他在離我十英尺遠的地方走過去,一眼也不看我。他現(xiàn)在平安了。他已經(jīng)把那東西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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