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格的書店是在大馬路靠近拉斯帕爾馬斯一帶路北面的一家有門臉兒的店鋪。店門在鋪子正中,深進(jìn)去一段,櫥窗安著í制窗框,后面懸著中國式簾幕,從外面一點兒也看不見書店里面是什么樣子。櫥窗里擺著各式各樣的東方小擺設(shè);因為我平時只積攢沒有付清的賬單,從不收藏古,所以我弄不清這些東西值不值錢。店門上鑲著一塊厚玻璃,里面的光線很暗,我從門外邊還是看不清書店的內(nèi)部。書店一邊是這座樓房的入口,另一邊是一家閃爍耀眼的珠寶店。珠寶店的老板正站在門口,搖晃著身子,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這是個高個子白頭發(fā)的猶太人,長得很漂亮,穿著一身瘦瘦的黑衣服,右手戴著一只大約有九克拉的鉆石戒指??吹轿肄D(zhuǎn)身走進(jìn)蓋格的書店,他的嘴唇上浮現(xiàn)出一抹會意的笑容。我隨手把門輕輕關(guān)上,在一塊從一面墻鋪到另一面墻的又厚又大的藍(lán)色地毯上走進(jìn)去。屋子里擺著藍(lán)皮子的軟椅,椅子旁邊立著吸煙用的小臺子。光潔的窄條桌子上擺著幾套皮面上印著花紋的書籍,夾在書擋中間。墻上玻璃閣子里擺著更多的皮面印花書籍。非?;H说臄[設(shè),興辦企業(yè)的闊佬兒會論碼地買下來,叫人一本本地貼上“某某人藏書”的書簽擺起來的。店鋪后面是一道帶花紋的木隔扇,中間有一道門,門是關(guān)著的。在隔扇和一道面墻構(gòu)成的一個角落里,一個女人坐在一張小桌后面,桌上擺著一臺雕花的木頭臺燈。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扭扭擺擺地走過來。她穿著一件緊緊裹著身子的黑衣服,在燈光下一點兒也不閃亮。這個女人的腿很長,走路的姿勢是我很少在書店里看到的。她的頭發(fā)是發(fā)暗的金黃色,棕眼睛,卷成小圈兒的睫毛,頭發(fā)從耳朵上面光滑地梳到后腦勺,耳垂上兩顆漆黑的寶石像是兩顆大紐扣,閃閃發(fā)光。她的手指甲染成銀灰色。盡管她的服裝打扮非常摩登,她說話的調(diào)子卻不怎么文雅。
她走到我身邊,身上散發(fā)出的性感足以攪散商人們的一席午宴。她歪著頭,伸手理了理一縷有點兒散亂、但又不完全散亂的閃著柔光的頭發(fā)。她臉上的笑容是試探性的,如果你下一點兒工夫,那笑容完全可能變得很媚人。
“是想找一本什么書嗎?”她問道。
我已經(jīng)把角質(zhì)鏡框的太陽鏡戴上了。我把聲音提高了一個音階,讓一只小鳥在里面鳴叫?!澳銈冞@里會不會湊巧有一八六○年的《賓虛》①?”
她并沒有回答“什么玩意兒”,但是她很想這么回答。她μμ地笑了笑。“第一版?”
“第三版,”我說,“一百一十六頁上有一個印刷錯誤的那一版?!?/p>
“對不起,目前我們沒有?!?/p>
“那么一八四○年的《奧丟邦騎士》呢?當(dāng)然,我要全集。”
“呃——目前也沒有,”她像小貓一樣使勁兒咕嚕了一下。她的笑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吊在牙齒同眼眉上,正在考慮,如果讓它掉下來會不會砸到什么東西。
“你們是賣書的嗎?”我繼續(xù)用我的滿有禮貌的假嗓子說。
她上下打量我一下,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她的眼神介于平常同嚴(yán)峻之間,身體僵直起來。她把銀指甲向玻璃書柜一揮?!澳憧茨抢锩鏀[的像是什么——葡萄嗎?”她挖苦了我一句。
“噢,這類東西我不感覺興趣,你知道。也許上面還帶有復(fù)制下來的í版?——彩色的兩便士,黑白的一便士。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哪兒都買得到。不,對不起。我對這個不感興趣?!?/p>
“我懂了?!彼M量想用千斤頂把笑容再頂?shù)侥樕蟻?。她像一個害了腮腺炎的市參議員那么惱火,“或許蓋格先生可以——但是他現(xiàn)在出去了。”她的一雙眼睛什么也不放過地審視著我。她對于珍版書籍一竅不通,就像我不懂怎么指揮跳蚤在馬戲團(tuán)演戲一樣。
“過一會兒他會回來嗎?”
“我怕他要很晚才回來?!?/p>
“真糟糕?!蔽艺f,“唉,真糟糕。我想在你們這兒舒服的椅子上坐一會兒,抽支煙。我下午沒有事。除了我要上的三角課以外,沒有什么要動腦子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