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辦公室外的走廊還是和平時一樣人來人往,我開門走進我那小小的接待室時,還是和往常一樣覺得自己掉進了干涸二十年的枯井,永遠無法再見天日。陳年灰塵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和足球比賽的采訪一樣陳腐乏味。
我打開里門,里頭是同樣沉悶的空氣,同樣的灰塵積在膠合板上,觸目所及是同樣破碎的美夢。我打開窗戶,扭開收音機,轟的一下聲音如潮涌來,等我把音量轉回正常時,電話聽起來仿佛已響過一陣。我移推開蓋在那上頭的帽子,拿起話筒。
也該是她跟我聯絡的時候了。她冷靜的聲音說道:“這回我是說真的?!?/p>
“說下去。”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從你的聲音聽出來?!?/p>
“你從我的聲音可是什么也聽不出來,我是偵探。他跟你聯絡了?”
“從灣城打電話來的。”
“等一下?!蔽野言捦矓R到有棕色污漬的便條簿上,然后點上煙斗。不急,謊言永遠是有耐性的。我再度拿起話筒。
“這一套我們已經玩過了,”我說,“你這種年齡不應該這么健忘,我想朱格史密斯醫(yī)生恐怕會有意見?!?/p>
“請你別逗我了,我是說正經的。他搬家以后去郵局要過他的信,所以我后來寫的信他也收到了。他知道我打算待在哪兒,也知道我什么時候到的,所以他就打電話來了。他現在待在灣城一個他認識的醫(yī)生那里,幫他做事。我告訴過你,他念過兩年醫(yī)科?!?/p>
“醫(yī)生有名字嗎?”
“嗯,文森特·拉加蒂。”
“你等等,門口有人。”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話筒,仿佛它很脆弱,是玻璃絲做的。我掏出手帕,抹抹手掌——剛才握著話筒的那只。我起身走到嵌在墻里的衣櫥前,看著有裂痕的鏡子里面的自己。是我沒錯,我看起來肌肉緊繃——生活太緊張。
文森特·拉加蒂醫(yī)生,懷俄明街九六五號,花圈安樂屋的斜對面,拐角上的木結構房子。安靜而優(yōu)雅的環(huán)境。已故克勞森的朋友,也許。他可不承認,但還是有可能。
我拿起話筒,掩飾我聲音里的緊張。“名字怎么拼?”
她拼了出來——很輕松,也很準確?!澳蔷蜎]事了,不是嗎?”我說,“虛驚一場——你們鄉(xiāng)下來的聽過這個說法吧?”
“不要老開我的玩笑。奧林麻煩大了,有——”她的聲音有點兒抖,氣息有點急促,“有歹徒要找他?!?/p>
“別傻了,歐法梅,灣城沒有歹徒,歹徒全在電影里。拉加蒂醫(yī)生的電話號碼是什么?”
她說了號碼。沒錯。我不敢說拼圖已經開始拼湊成形,不過至少它們看起來好像是同一個圖形里的拼板。我要求的、我得到的,其實一向也僅此而已。
“請你到那兒看看,幫他個忙,他不敢離開那房子。畢竟我給了你錢。”
“我退還給你了?!?/p>
“可我又拿給你了?!?/p>
“你給我的,好像是我不很想要的別的東西?!?/p>
沉默。
“好吧,”我說,“好吧,如果我能混到那么久不出事的話。我現在可是自身難保?!?/p>
“為什么?”
“光說謊話,不說真話。到頭來我一定得付出代價,這是經驗之談。我沒有某些人那么幸運?!?/p>
“可是我沒撒謊啊,菲利普。我句句實話,我很坦白。”
“深呼吸一次,再坦白一次給我聽聽?!?/p>
“他們搞不好會殺了他?!彼o靜說道。
“請問文森特·拉加蒂醫(yī)生不管事嗎?”
“他什么都不知道,當然。求求你,求求你你快點去。我這兒有地址,你等一下。”
然后那個小鈴鐺響了——走廊盡頭的那個小鈴鐺——聲音不大,但你最好聽得到。不管另外還有什么噪音,你最好聽得到。
“電話簿里應該有,”我說,“說來巧極了,我有本灣城電話簿。四點左右打給我,或者五點。最好五點。”
我咔嗒掛上電話,起身關掉收音機,廣播里放的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到。我關上窗戶,打開書桌抽屜,拿出魯格槍配在身上,再把帽子扣在頭上。出門前我看了一眼鏡中自己的臉。
我看起來像是下定了決心要開車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