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說這樣寫的路子是狹窄的呢?你們看所有大作家的好作品,都不是被一個問題限制住,不是被一個問題箍住了,他們把整個社會都看過想過了,觀察生活思考生活的范圍比較開闊,也比較深入,這些作品的思想性,不是按照作家規(guī)定的思路去想,而是寫出讓人思、令人想的作品,讓你想得很多很多,想得很遠很遠,去思索人生,思索未來,甚至思索人類。《紅樓夢》、《水滸》沒有鮮明地提到某一個社會問題,卻把整個社會反映出來了?!稇?zhàn)爭與和平》、《約翰?克利斯朵夫》也是這樣??匆娛裁磫栴},就寫什么問題,看見什么人物,就寫什么人物,不是真正從自己感情世界中感動過的,就拿來寫,這樣的戲?qū)懗鰜恚苍S可以感動一時,但不能感動永久。我是不贊成這樣一種寫法的,我覺得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的文學藝術(shù)太講究“用”了。為什么我們不能創(chuàng)作世界性的作品?這是頗令人深思的?!稇?zhàn)爭與和平》、《復活》,在我們看來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它卻有世界性。我們總是寫那些“合槽”的東西,“合”一定政治概念之“槽”,“合”一定哲學概念之“槽”,一個蘿卜一個坑,這樣是寫不出好東西來的。真正深刻的作品,不一定有什么預先規(guī)定的主題。我以為社會主義文學發(fā)展的道路和發(fā)展前景是十分廣闊的,應(yīng)該是一片一望無際、繁花叢生的大地,碧綠碧綠的草原,一派生機,天地廣闊。②
這里,曹禺老師經(jīng)過深思熟慮,用心良苦,全面地、深入地、細致地、務(wù)實地論述了文學的真實性、文學與人學、文學與社會、文學作品的作用等等重大的命題。從而使我們清楚地看到他那戲劇大師的藝術(shù)造詣之深,清楚地看到他那戲劇詩人的藝術(shù)見地之高,也清楚地看到他那劇作大家的藝術(shù)積累之廣。這些都是可以讓我們引為驕傲和自豪的。
也許,曹禺老師這樣一篇帶有深刻自我批評和沉痛懊悔性質(zhì)的話,也是藏在他心底很久很久一直不肯放棄的話,才是真正道出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正如歐洲戲劇家阿?尼克爾說的:“偉大劇本的大部分力量就在于它們的詩,這里用的是‘詩’這個字的一般含意,以適用于一切富有想象力的創(chuàng)作;而且,正是它們這些優(yōu)美的詩,才使它們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從創(chuàng)造它們起,一直到今日——作為充滿生氣的東西被保存下來。”
毋庸諱言,曹禺老師當時已經(jīng)有些懷疑地感覺到,自己一度在創(chuàng)作思想上走了岔路,從而極力要糾正自己,恢復自己。同時,又對于未來還很是迷惘困惑,而一時不知所措的。像這樣一個既有才華、有水準,又有作品、有經(jīng)驗的戲劇大師,硬是讓他突然喪失藝術(shù)上創(chuàng)作的自信和膽識,不是有點太無情和殘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