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的睡袋,厚實的氈子和皮袍暖和多了。熄燈后突然落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也就無法交流。很快,老人鼾聲響起。皮袍散發(fā)著一股膻腥氣息,使我覺?仍在面對一盆剛出鍋的手扒肉。外面時而有沙沙的腳步響和細微的羊叫聲,夾雜著莫可名狀的瑣碎聲響傳進來。平日里這個時刻是清醒的,然而此刻奶酒后勁仍在持續(xù),我漸漸睡去。
夜里,一陣狂吠將我驚醒。忽地起身傾聽,卻又沒了聲響。我有點緊張。我聽見丹巴老人翻了個身,鼾聲更重了。我推了推他,“是不是狼來了?”我輕聲說。
“阿莫日”。丹巴老人嘟囔了一句,不起身,反而繼續(xù)睡覺。
我的腦中出現(xiàn)了狗狼大戰(zhàn)的情形,而后狗被狼吞食,羊被叼走,馬被驚散。我不敢再躺下,黑暗中使勁睜著眼睛,側耳聆聽外面動靜。半晌,面沒什么異常,只有三兩聲羊和狗的叫聲間或傳來,我惴惴不安地重新睡下。
沒多久,外頭一陣騷動,羊的叫聲亂作一團,繼而傳來狂吠不止。我沒起身,模糊中發(fā)現(xiàn)老人的身影撲棱地坐起,又似乎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沖了出去。狗叫聲愈加猛烈,帶著些凄厲。不知什么東西撞得蒙古包的圍墻嘭嘭作響。我穿上鞋子,裹著皮袍向外跑。
“砰”然一聲炸響,老人舉著一支獵槍向天轟鳴。朦朧夜色中,幾條黑影越過柵欄,瞬間消失在無邊的草原上。老人快步進包里點亮油燈,拎著燈走近羊群。兩只綿羊趴在地上,頸間血肉模糊,羊卻一聲不吭。黑狗哈?巴拉倒在墻根大口地喘氣,兩條后腿幾乎無法站立。
老人返身進包里找來藥箱,他用剪刀將綿羊傷口周圍的長毛剪去,再涂上藥膏,又注射了藥針。同樣給哈爾巴拉處置了傷口。
后半夜我一直沒睡。丹巴老人的呼嚕卻打得頓挫起伏一波三折。
丹巴老人起床時,天窗頂上剛剛透進一點亮光。我也趕緊起床跟出去。老人并不言語,從一個小圍欄里牽出一只牛犢,牛犢哞哞叫著奔向院子一角拴著的一頭母牛,它鉆到母牛身下拼命吸奶。老人上前拖走牛犢,重新關進小圍欄。拿過一只鐵皮桶,放在母牛身下開始擠奶。
我將自己的毛衣穿上?仍不住地發(fā)抖。老人看看我,指了指蒙古包,拍拍身上的長袍。我會意,跑回包里穿上皮袍。厚重的皮袍十分暖和。
我想問他我能否幫上忙,就向老人指指自己,又指指母牛。老人笑了,站到一旁。我試了一下,費勁不小,卻只能擠出一點奶。老人過來教我用力方法,然后轉身離開。
他將一大塊磚茶敲碎些許在鍋里,開始煮奶茶。他煮茶的時候,太陽露出地平線,霞光將地上毛茸茸的綠草染得金黃,廣袤的草原正在從沉睡中醒來。
早餐后,老人牽了一匹棗紅馬,將韁繩交給我,指著它說“阿來夫”,我想這就是它的名字了??赡芸次沂浅?,老人沒給我馬鞭。他自己騎上一匹青馬,將羊群趕向不遠的河邊。
哈爾巴拉傷勢不輕無法動彈,黃狗阿爾斯楞跟隨我們去放羊。阿爾斯楞盡職盡責明察秋毫,隨時向羊群中特立獨行者給以口頭警告。
我按照老人給我示意的方法控制韁繩,棗紅馬溫順地配合。
丹巴老人抬頭看看天,跟我招呼了一下,然后帶馬往回走。我捕捉到了幾個詞,“格日特哈日那”,明白了,是回家的意思,我為自己善于總結頗感到些自豪??墒?,這不是在放羊么,回去干嗎?我滿肚子疑惑跟著他走。
回到包里,老人倒了杯茶喝起來,我也學著他喝茶。然?每隔幾分鐘,他就走到院子里向他的羊群張望一陣子。我終于明了,放羊不一定要緊跟著羊屁股后頭沒完沒了盯著。又記起曾在錫林郭勒草原見到過無主的羊群,想來那牧羊人的眼睛一定在某處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