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辈淮鹚脑?,她今天反常的活潑,從小路上岔過去,綠得不新鮮的松柏里一座年代不明的佛塔,入口緊閉,墻上卻拿不干膠貼著一張打印紙,她湊過去讀上面的字,
“這上面說,小蟲子在水里被風吹得繞塔七周,也功德無量——那我也來轉一轉,從哪邊轉起來著?”
他退后一步,等在那里,她右轉佛塔,每每經過,像旅途中一次次的迎面而來,他們彼此遇見。他此刻臉上的笑容我應該熟悉,我最貪戀的那樣子。
她終于停下來。
“好了?”他戲謔又溫柔地問,“會有用不?”
“心誠則靈,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們女孩子——呵?!彼穆曇衾镆欢ㄓ幸环N大寵溺,因為他把她的同類全囊括進了的那種語氣。
“我許愿,我愛的人每個都得到幸福,喜樂平安?!彼齾s不承情,看著他,自顧自說,“我媽媽,還有莊凝。”
“沒有別人?”
“沒有了?!彼浅UJ真地答。
“佛的面前,謝端,你不能說謊?!彼敃r,我猜,還在微笑,但已不能從容。
“我沒有?!?/p>
“你有?!边@個男孩子,他的前半生,從來沒有這樣咄咄逼人。我知道的,我可以作證。
“好吧就算我有?!彼舶察o靜地回答,“那又怎么樣?你看見的,她那樣都是因為我,她是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p>
我聽到這里,也大概明白他會接些什么,他要怎么描述,他用這半個學期的時間理清楚了他對兩個女孩的感情,其中一個——是氣味復雜的,它的前香是兩小無猜的醇美,中香是習慣和好感的馥郁,到了后香,調和一點情欲它就可以是舉案齊眉的圓滿了。
可惜。
而另一個,只有一種味道,純粹又直接——但她是他一生只有一次的香。之濃烈之洶涌,愛情的嗅覺經過這么一役,失靈小半生,都算輕巧的劫。
他從春暖花開那時候,經常在自習教室邂逅她,那并不是無意的——哦不,第一次也許是,但后來,特別是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另一個女孩在系辦公室值班,他們總會那樣不自覺地相互不期而至。
不期而至,多么美妙。
他或她甚至在每次接近那個教室時,都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就為了延長那種不期而至的喜悅。
下自習以后他們時而會在校園里轉一轉,帶著近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偷歡般的快樂。那一點歉疚蕩在半空里,因為不定性而若即若離,算不算背叛?誰跟誰都是未命名的關系,他跟她,或是她。
但是心它自己會衡量,他會想說,他以前從來沒有遇見過她這樣的女孩,他從小接觸的異性都是他母親,或者是那個叫莊凝的那種,生來就知道自己攥著什么武器,挺興頭的抗衡,奮斗,有目的有計劃地爭資源,要東西,捍衛(wèi)權利。
他沒有見過她這樣,面對這個世界,時時預備妥協的人,她的妥協太大,什么她都能隱忍過去,他心疼起來會想告訴她,端端,你想想你自己。
他的心經過那么久的猶疑彷徨,即使對另一個人辜負,也終于預備坦然。
但是她阻止了他,她的神情像一把刀一樣切斷了他的話,不是冷酷也不是決絕,而是收得非常好的無可奈何。
“對不起,沈思博,以后,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吧?!?/p>
沈思博對我說這個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眼睛閉了閉,像是要把疼痛給忍回去。
“然后呢?!蔽覇枴?/p>
他非常疲憊地笑起來:“沒有然后了。然后,然后我還能說什么呢,搖晃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