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蔭杭輕聲對楊絳說,“吃不下的湯,可以剩下。”
回家路上,爸爸和姐姐都笑楊絳吃湯。爸爸問她什么最好吃。楊絳太專心用刀叉,沒心思品嘗,只覺得味道都有點怪,只有冰激凌好吃。她們回到申報館,爸爸帶她們上樓到屋頂花園去歇了會兒,楊絳就跟著兩個姐姐回校了。
楊蔭杭當時同時又重操律師舊業(yè)。他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職業(yè)可做,一是醫(yī)生,二是律師。他不能做醫(yī)生,只好當律師。
但是律師職業(yè)的風險遠比醫(yī)生厲害,面對黑暗的社會,律師要依法伸張正義,真是談何容易。楊蔭杭嫌上海社會太復雜,決計到蘇州定居。
由于租賃的房子只能暫時安身,而執(zhí)行律師業(yè)務(wù)則需要有個事務(wù)所,所以楊家急需房子,此時有一所名為“安徐堂”的大房子待出售,于是便買下了。
這一建筑還是明朝的房子,都快倒塌了,里面有一間很高大的廳已經(jīng)破落不堪,當?shù)厝朔Q之“一文廳”。
這“一文廳”頗有來歷:據(jù)說明代大閹魏忠賢當?shù)罊M行,有人奏稱“五城造反”,蘇州城是其中之一。有個“徐大老爺”把“五城”改為“五人”,保護了蘇州的平民百姓?!耙晃膹d”便是蘇州人為感謝這位“徐大老爺”而建造的,一人一文錢,頃刻募足了款子,所以稱為“一文廳”。
楊蔭杭以一大筆人壽保險費買下了這座沒人要的破宅院,修葺了一部分,拆掉許多破的小房子,擴大了后園,添種了花木,修建的費用是靠他做律師的收入。
其實,楊蔭杭是反對置買家產(chǎn)的,買“安徐堂”的房子,實在出于無奈。他反對置買家產(chǎn)不僅是圖省事,他還有一套原則:對本人來說,經(jīng)營家產(chǎn)耗費精力,甚至把自己降為家產(chǎn)的奴隸;對子女來說,家產(chǎn)是個大害。他常說,某家少爺假如沒有家產(chǎn),可以有所作為,現(xiàn)成可“吃家當”,使他成了廢物,也使他不圖上進。所以楊蔭杭對楊絳等人明明白白地說過:“我的子女沒有遺產(chǎn),我只教育他們能夠自立?!?/p>
楊蔭杭還教育他的子女要“有志氣”,樹立大志,楊絳在中學的時候,還聽她父親講到同鄉(xiāng)一位姓陸的朋友有兩個在交通大學讀書的兒子,“那兩個孩子倒是有志氣的,逃出去做了共產(chǎn)黨。”(據(jù)楊絳后來回憶,這兩人就是陸定一兄弟。) 楊蔭杭還主張自食其力,不能不勞而獲,這些都給孩子的心靈塑造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
楊絳家搬入“安徐堂”后,修葺了一套較好的房子,前前后后的破房子還沒拆盡,陰濕的院子里,只要掀起一塊磚,磚下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鼻涕蟲(軟體動物,像沒殼的蝸牛而較肥大)和蜘蛛。楊蔭杭要孩子干活兒,懸下賞格,鼻涕蟲一個銅板一個,小蜘蛛一個銅板三個,大蜘蛛三個銅板一個。
在楊絳看來,這種“勞動教育”其實是美國式的鼓勵孩子賺錢,而不是教育“勞動光榮”。楊絳上學周末回家,發(fā)現(xiàn)她的弟弟妹妹連因病休學在家的三姐都在“賺錢”,小弟弟捉得最多。
唐須荌對她的丈夫說:“不好了,你把‘老小’教育得惟利是圖了?!?/p>
可是這種“物質(zhì)刺激”很有效,不多久,弟弟妹妹把鼻涕蟲和蜘蛛都捉盡。唐須荌對這幫“惟利是圖”的孩子也有辦法,錢都存在她手里,十幾元也罷,幾十元也罷,過些時候,“存戶”忘了討賬,“銀行”也忘了付款,糊涂賬漸漸化為烏有,就像他們歷年的壓歲錢一樣。因為孩子們不必有私產(chǎn),需錢的時候可以問自己的母親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