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shù)上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容易。我在三十歲左右,對自己未來的畫風究竟應該如何,并不清楚,“風格”也是不能預先意料或故意設計的。我只迷迷糊糊地覺得當時的畫總是不遂心意。 “文化大革命”中和當時尚未與我結(jié)婚的邊寶華合作一套《庫爾班熱愛毛主席》,畫完之后拿給美術(shù)出版社編輯部張汝濟看,他是一個幽默的人,他指著我畫的新疆皮鞋,說像他們在干校水田勞動時穿的水襪子。我畫工筆畫雖有充足的功力,但我的性格不宜作精雕細刻的描畫,心中一煩,就會亂來,不像邊寶華那樣平心靜氣。
那時我創(chuàng)作一無所成,也頗悶悶。好友姚鐘華安慰我,陪我左思右想,如何使自己的作品一鳴驚人,但計無所出。今天回憶起來,總是十分親切。其實那時我的藝術(shù),還是處于孕育階段,懷胎不足,是不會有驚人的九斤娃娃出世的。
我作詩、著文、講演喜歡即興神馳,隨感而發(fā)。才思敏捷,情緒風動,這是我的所長;藝術(shù)上如何揚長避短,如何打開這一成功的不二法門,便是我當時的一個追求方向。
那時,我偶爾也有神來之筆,就像我做學生的時候畫一羅漢頭像,李燕認為極妙,珍藏至今。但是這種靈感的顯現(xiàn)如兔起鶻落,稍縱即逝,把握不住。
是啊,發(fā)現(xiàn)自己是件何等艱難而痛苦的歷程!我曾在這苦海中沉浮過多少年月,多少個日日夜夜。但,天道酬勤,我堅信光明在前,繼續(xù)奮斗!有一次我去榮寶齋,摯友米景揚鋪出一張四尺凈皮單宣,叫我放筆大膽地畫一張。也許我當時競技狀態(tài)良好,提起筆來畫了一個飄然美髯公,腳邊有一只小猴正對他顧盼有情。畫出之后,滿座唏噓贊嘆這張畫,今天存在友人曲格平先生處;畫畢之后,我也似有一吐骨鯁的快感。想不到米景揚在我個人的藝術(shù)史上這推波助瀾之舉,打開了我探索的新天地,從此以后豁然開朗,我自以為找到了最能表達自己情感的手段。
其實,這不是機會主義的偶得,這是蓄之既久,其發(fā)必速,是量變到質(zhì)變的飛躍,是積年累月的辛勞的報償。
我又一次重溫我的藝術(shù),理出一條縱的線索,從顧愷之——吳道子——李公麟——趙孟■——陳洪綬——任熊、任熏——任伯年,這一千多年的縱線發(fā)展史,我不是曾經(jīng)痛下過苦功嗎?從五代的石恪到南宋的梁楷到明末清初的八大、石濤到乾隆年間的“揚州八怪”,他們言簡意賅的藝術(shù)語言,我不也曾心慕手追過多少年嗎?是的,我有力量將線描勾勒和大潑墨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嶄新的、屬于范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