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誓言的意義——《邶風·擊鼓》(4)

詩經(jīng)往事:愛在荒煙蔓草的年代 作者:閆紅


既然已經(jīng)說破,鳳英的女兒索性爆發(fā)開來,她說得很快,我聽不大明白,只聽出中間不斷重復一句話:俺娘是正經(jīng)女子,俺娘是有兒子的人。又說,你趕快走,俺娘的兒子在下面看著呢。

我順勢看過去,果然,在坡下面,一個男子戒備地回頭望向這邊。

也只能下去了,但上坡容易下坡難,那沙土一踩一松,很是驚險,還是邊上的女人,趕緊上來攙住我,又悄聲說,鳳英為這事,不知遭了多少艱難,一個兒子都四十多了,還沒成家哩,俺這地方的人,講究名譽。

原來,我們以為是美麗的傳奇,對于當事人,卻是一次又一次被揭起的痂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我能夠理解鳳英的失信了,她不是信不過他,而是信不過命運,死生契闊的誓言,掙不來一個現(xiàn)世安穩(wěn)。

再想那《詩經(jīng)》里的男子,他有沒有與心愛的女子白頭偕老?熾熱的美麗的愛情,總是誘使我們對它做善意的期待,然而,有詩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金閨夢里人——無定河正好流經(jīng)綏德一帶,這無定河邊的無名白骨,沒準也曾是某個女子夢縈魂牽的偉岸背影,在她心中,他獨一無二舉世無雙,“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可是你跟命運這樣說理?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吧。

假如誓言無法兌現(xiàn),那么,眼含熱淚鄭重發(fā)誓的人,豈不是可笑而又可憐?不,起碼,他們沒有認輸,沒有輕易地臣服于命運的淫威之下,就像那個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他不停地推,那石頭太重了,不停地滾下來,諸神認為,沒有比做這種無效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但是加繆不這樣看,石頭落下是必然的命運,但西西弗“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斗爭本身就足以使一個人心里感到充實。應該認為,西西弗是幸福的?!?/p>

假如西西弗是幸福的,那么三十里鋪的郝増喜,和《擊鼓》里的男子也是幸福的,命運的石頭正在下落,他們卻不是消極的無所作為,“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正是與命運的對抗。他們挑戰(zhàn)的那一刻就贏了,那一刻,愛情與他們同在,彼此深信不疑,茶道里的觀念是“一得永得”,他們得到了一刻,就是得到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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