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為什么她心里就是覺得他親,他就像是許多年前她的姥姥,她對他的感情又好像回到了她小的時候?qū)τ诶牙训囊缿?,她怕他從她身邊走遠,像她姥姥那樣,突然某一天,一下子就沒了,就像兩個人一起走著,可是走著走著,另一個人就沒了,然后時間停了下來。
她心里的時間,停了,而外面的時間還在走著,可是那走著的時間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她已經(jīng)停在了那個時間里,在那個時間她的一切好像都停了下來,她的心不再長大了,永遠地停留在了十二歲,那是她姥姥去世時她走過的時間。
許志說命運帶他到哪里都行,但他不愿意他會給她帶來什么不好的命運。見曉雅似乎沒怎么聽他說話,她在望著遠處的天發(fā)愣,他對她說,這里風太大了,咱們到里面去吧。曉雅便有些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往蘆葦叢的深處走,許志把一些矮些的蘆葦枝用腳踩折,然后脫下棉大衣,鋪在下面,他們坐下來,曉雅把她的大衣也脫了,然后蓋在他們的腿上。
曉雅指著前面的蘆葦叢對許志說,這里很像她小時候在鶴城的時候去過的烏拉海,她說那里有一片濕地,每到秋天會飛來好多好多的丹頂鶴。她說那天她一看見這片蘆葦蕩便想到了烏拉海,想起小時候跟姥姥住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她說她其實跟她媽媽沒有什么感情,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放在了姥姥家,她姥姥跟她說她兩歲時媽媽回去看過她,她媽走的時候她站在姥姥家的窗臺上,她媽怕她想她,就想了個主意,讓她叫她阿姨,所以曉雅后來每次再看見媽媽就都以為她不是媽媽,而是阿姨。
她那時覺得她最親的親人就是姥姥,除此而外,再沒別人了。她說她那時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姥姥會離開她,那樣在這個世界上她就什么人都沒有了。她說她那時還不懂得什么叫失去,但是她知道那會有一種痛,就是失去的痛。
那是她快上小學的一天,姥姥帶她去別人家玩,那人家的阿姨在一家糖果廠上班,她們臨走的時候,阿姨送了她好多未包裝的新糖紙,好多啊,厚厚的一摞,在陽光下閃著亮光,那種她們叫的玻璃紙,還沒有包過糖的,是那么的新。
她們坐上了一輛大卡車,她因為太珍惜那些糖紙了,生怕把它弄丟,于是就用手緊緊地握著它們,可是當車開到一個土坡上時,硌到了一塊大石頭上,車身劇烈地搖晃起來,她手里的糖紙全都撒落出去,她站在車上,看著那些她心愛的糖紙隨風一張張地飄遠,她的心快要疼死了,她沒有辦法讓汽車停下來,只能眼看著那些糖紙隨風飄散。
她就是在那一天知道了什么叫失去的痛。
那之后不久,她的姥姥便去世了。她說就在那一天她也死了,她說她只有死了,才能再接著往下活。她問許志這話是不是有些矛盾,許志說不矛盾,每個人都可能在他的一生中死過幾回,死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不僅僅指肉體的消亡。
許志問曉雅,姥姥埋在了哪里?曉雅說就是像這樣的一片蘆葦蕩里,她說她老是覺得她姥姥跟她之間有一種割不斷的聯(lián)系,她的那雙眼睛好像時時都在看著她,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好像知道似的。
許志說,要是還有足夠的時間他一定陪她去看看她的姥姥。
曉雅說,她姥姥死了以后她最怕的一件事情就是離別,各種各樣的離別,生的,死的,都是那么可怕,一個人若是和另一個人有了感情,離別就是最痛的事情。
許志說,所以說人和人之間不能走得太近了,曉雅發(fā)現(xiàn)自從那次聽完鬼故事回來,許志的情緒便經(jīng)常是這樣變幻無常的,有時上一秒鐘還高興著呢,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下一秒鐘卻又陰沉下來了。曉雅有一種感覺好像他又在往后退了,她原來以為自從那次白樺林中的擁抱以后他們的關(guān)系會越來越親密,可現(xiàn)在她覺得好像并不是這樣,她有時候會想那次白樺林里他是不是一時沖動呢,那句他已好長時間沒跟她說的話,他又開始對她說了,他說不要走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