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曉雅跟許志說,不知她媽現(xiàn)在是種什么狀態(tài),她說她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涂,她說她清醒的時候她就會很痛苦,所以曉雅其實心里還是希望她糊涂一些比較好,因為那樣她心里看上去不是那么疼。
他們坐在接待室的長椅上,因為是春節(jié),探視病人的人挺多,他們排了好半天才輪上。是去的病房,她媽的病房里的其他人被家人帶到外面去了,所以病房里沒有別的人。
曉雅媽長得很漂亮,跟曉雅十分相像,甚至說話的語氣和神態(tài)都像。曉雅把帶給她的東西拿出來,除了一些吃的,她還給她織了件毛衣,她幫她套上。
許志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她手上,他對她說,我看過你跳的那段獨舞。曉雅媽拉住許志的手,說你看過?你真的看過?我跳得好嗎?許志說,你那是真的在跳舞。曉雅媽說,誰都是真的在跳舞的。
許志說,不一樣,你,是用你的心在跳舞。曉雅媽看著許志,眼睛里滑過一道亮光。許志說,你現(xiàn)在也還可以跳。曉雅媽說,已經(jīng)沒有舞臺給我跳了。許志說,用心跳舞的人不需要舞臺。曉雅媽眼睛里的光又亮了一層。
曉雅望著許志,她媽以前眼睛里的光是隱藏著的,不是沒有,而是她把它們埋在了深處,現(xiàn)在許志竟然把它們給挖了出來,她望著他,覺得她和他的那種親又深了許多。
她媽開始還比較平靜,但當許志說起她曾經(jīng)跳過的《紅色娘子軍》的時候,她開始激動起來了,她對許志說,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
她拉起曉雅的手,說,祝賀你,找到了你的洪常青。她說,飛吧,你會比我飛得高,又指著許志說,你也是,你也會飛起來,你們兩個都會飛起來的,一起飛吧,你們一起飛,飛起來了就什么都能夠看見,就什么疼什么痛什么苦都沒了,你們是快樂的飛,是幸福的飛,高高地飛吧,沒有悲傷,沒有眼淚。飛吧,飛吧。她嘴里后來就一直在重復著這兩個字。
曉雅上前拉住她媽的手,許志摟緊了曉雅的肩膀,曉雅往許志懷里深深地靠了一下,頭倚在許志的胸前,她說,她又開始糊涂了。許志說,她這也是一種飛,他揉了揉曉雅的頭,說,沒事兒,她這會兒心里不會痛了,這樣也挺好。
從醫(yī)院出來,他們路過一個鹿場,曉雅說要進去看看梅花鹿,兩人拉著手一起進到了鹿場里。見有人走過來,幾只小鹿朝他們倆飛奔過來,它們頭上的鹿茸角,好像才剛剛長出來,還帶著嫩嫩的鮮新,陽光照在上面,發(fā)出閃閃的光亮。曉雅說,這些小鹿真是好看啊,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能變成一頭梅花鹿。
聽曉雅這樣說,許志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低落起來。
曉雅歪過頭看著許志,她問他你怎么了,好像有些悶悶不樂的呢?許志說可能是腦子里想的事情太多了,心里也有一些亂亂的。他說,要是有一天我去了一個離你很遠很遠的地方,你,一定要好好快樂地生活著。曉雅說,會有多遠?許志說可能很遠吧。曉雅說那你什么時候回來?許志說也許能回來,也許回不來。曉雅問他什么叫也許回不來,如果你想回來,無論走到哪里你都是能夠回來的。許志說看命運和造化吧。
鹿場后面是一望無際浩浩蕩蕩的蘆葦叢,看著蘆葦曉雅心里有種莫名的傷感,她問許志,命運到底會把你帶到哪里,命運又會把我?guī)У侥睦?,命運又會把你和我?guī)У侥睦?,她記得這幾句話,在他們剛剛認識不久,她和他坐在他們家的屋子里,她看著他們家墻上的那面掛鐘時,她這樣問過自己,現(xiàn)在她又這樣問,但她現(xiàn)在的問又好像跟那時的問有些不太一樣了,是什么讓它們不一樣了呢,她想是時間,時間帶著他們走了這么遠的一段路了,因為時間,他和她在這段路上越走越近,越近越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