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她情感受到傷害的是,扎賈克醫(yī)師竟以為她是新移民,來自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某個國度。英語是艾爾瑪?shù)哪刚Z,也是她唯一講的語言,扎賈克會有此誤解,是因為每次不小心聽到她對著電話訴苦,但都搞不懂她在講啥。
艾爾瑪?shù)呐P室在廚房旁邊,里頭裝有專用電話,每到三更半夜,扎賈克突擊冰箱時,她往往抱著電話,和她的媽媽或姐姐,講個不停。(這位像手術刀那么單薄的外科醫(yī)生,唯一肯吃的零食是生胡蘿卜,冰箱里常備有一盆擱在融化的冰塊上的胡蘿卜。)
聽在扎賈克耳里,艾爾瑪講的像是外國話,他的聽覺無疑受到自己不斷在咀嚼生胡蘿卜的聲響,以及籠中鳥在整間屋子里此起彼落、叫人發(fā)狂的吱吱喳喳聲所干擾,不過扎賈克會有這個錯誤的想法,主要還是在于,艾爾瑪和她媽媽或某個姐姐講電話的時候,老是歇斯底里、哭個不停。她正又一次地向她們埋怨,扎賈克醫(yī)師太瞧不起人,讓她一肚子都是委屈。
艾爾瑪廚藝不錯,可是醫(yī)生難得正常吃一頓飯。她女紅做得挺好,然而扎賈克把辦公時穿的衣服和醫(yī)師袍,統(tǒng)統(tǒng)交給干洗店打理縫補;剩下來勞駕她清洗的,主要是他跑步時穿的汗?jié)襁\動服。扎賈克還沒吃早飯,便出門晨跑(有時外頭天都沒亮),到了一天將近結束時,再跑一趟(那時外頭的天色總是一片暗沉沉)。
他和其他年紀四十開外、身形瘦削的男人一樣,沿著查爾斯河岸一路跑步,好像在從事一場永恒的健身競賽,要和在鄰近的紀念大道上跑步或散步的所有學生一較高下。下雨也好,降霰也好,地上被融雪弄得全是爛泥巴也好,暑氣逼人也好,就連風狂雨急的時候,這位細瘦的手外科醫(yī)生依舊跑啊跑的。扎賈克醫(yī)師身長五英尺十一英寸(約一百七十五公分),體重卻只有一百三十五磅(約六十公斤)。
高五英尺六英寸(約一百六十五公分)、重一百五十磅(約六十七公斤半)的艾爾瑪,堅信自己恨透了他,艾爾瑪夜里對著電話滔滔不絕、邊講邊哭的內容,不外乎扎賈克有多么討厭,這位手外科醫(yī)生不小心聽見她的聲音,卻不由得暗忖:捷克語、波蘭話,還是立陶宛語?
扎賈克問艾爾瑪老家在哪兒,她沒好氣地回答:“波士頓!”說得好!扎賈克下結論。這位感恩的歐洲移民,愛國精神實在感人!扎賈克遂恭維她說:“這么看來,你的英語講得真是好!”艾爾瑪當晚在電話里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艾爾瑪并未對醫(yī)師每隔三個星期、一到了星期五就會采購食品的事多置一詞,而扎賈克醫(yī)師每隔三個星期的星期一,也不多加解釋,只吩咐她把這些食物統(tǒng)統(tǒng)扔掉。東西都集中起來擺在廚房桌上,有一整只雞、一整條火腿、水果蔬菜和融化的冰淇淋等,旁邊附了張打字紙條:待丟棄。就這樣,沒別的交代。
艾爾瑪揣測,這和他對狗屎的憎惡想必脫離不了關系,頭腦簡單的她猜想,醫(yī)生對于丟棄東西這檔子事,有偏執(zhí)狂。她不明白的事還多著呢!扎賈克連晨跑和晚跑的時候,隨身都攜帶一根成人用的長曲棍球拍,他抱著球拍的模樣,就好像懷里正兜著一個看不見的球。
扎賈克家里有很多長曲棍球拍,除了給魯?shù)嫌玫目磥眍H似玩具的那根,還有不少成人用的球拍,每根都因使用過度又失修而有程度不等的損傷痕跡,甚至還有根已被敲壞的木質球拍,是醫(yī)師讀中學時用過的。它看來活像武器,網(wǎng)兜上的生牛皮繩網(wǎng)破了以后,被重新綁在一起,外面纏繞著膠帶,上頭有結了塊的泥土。不過,經(jīng)扎賈克醫(yī)師妙手回春,這根老舊的球拍重現(xiàn)年少輕狂時充沛的活力,這位神經(jīng)衰弱的手外科醫(yī)生當時是體重過輕但拼勁十足的中場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