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你出了家門來干嗎？

主任說的這動現(xiàn)金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沒別的，就是因?yàn)楦F，因?yàn)轲I。

入冬之后，糧食緊張，不用政府號召，老百姓自己就開始了“瓜菜代”。所謂的“瓜菜代”，就是在糧食里多摻各種能部分替代糧食的瓜和菜，土豆南瓜紅薯這些淀粉含量高的自然也成為“搶”的對象。因?yàn)榻值来笤呵懊娴姆孔雨懤m(xù)建成了國營的菜站和副食店，所以一到什么貨，這院里的老娘們兒們就會立馬丟下手上的活兒到街上去排隊(duì)，一眨眼的工夫，這隊(duì)就能排一里地長，晚了根本就排不上。

排上了，那還有一個事，就是身上沒錢。那時候一個國營單位的學(xué)徒工，一個月才十八塊錢，像慧鳳所在的這種街道集體所有制的小作坊，本來就是安排一些沒文化的家庭婦女干一些手工勞動，工資比學(xué)徒工強(qiáng)不了多少。剛解放那會兒，國家需要人打仗，一個個都是英雄母親，都一串一串地生，可生完了拿什么養(yǎng)啊，國家又不管，還得靠自己。又趕上這饑荒年月，家家都缺錢，有點(diǎn)錢都換成糧食入了口了，多數(shù)家庭，都是上半個月就把整月的生活費(fèi)花完了，更有難過的工資到手就沒，置辦完柴米油鹽，連個毛都不剩了。

這種情況下，這些老娘們身上平時哪有錢啊，可現(xiàn)在又是新社會了，沒地方賒賬，都是一手錢一手貨，錢在哪兒?。看蠹一镒匀痪拖氲搅嘶埒P。前面說過自從加工廠自己有了門市，也就有了一部分現(xiàn)金收入，這些老娘們找到慧鳳的時候，慧鳳連腦子都沒過，就自己隨手在紙上記了一下，張三5毛、李四8毛的，有時候自己也用個塊把，但是都在第二天就把現(xiàn)金給還上了。倒是這些老娘們，有的到發(fā)工資了還沒還，慧鳳就把欠的這錢從工資里給扣了，還到賬上。但是從財務(wù)紀(jì)律上說，她這樣做確實(shí)是違規(guī)的，只是可大可小的問題。

原本，慧鳳覺得大家伙會領(lǐng)她這個情，畢竟她是幫了大家，特別是在這種特殊年月里，這個忙幫的還不算小。但是慧鳳就是沒想過，她幫了人，人家會想，你幫我是吧？那是因?yàn)槟阌羞@個權(quán)限，你方便??！你給我都能行這個方便，那給自己得行多大的方便呢？你看看，大家伙都腫，就你不腫，你不讓大家伙往這上面想都不行啊！于是，流言就是這么傳開的，事情也就是因?yàn)檫@個前因后果，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經(jīng)是既定的事實(shí)，趙慧鳳就是有多少個腦袋，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shí)了。

走著走著，抬頭一看，慧鳳居然走到了小柳葉胡同她的娘家?？斓介T口的時候，她想起了不久前老五出事的時候，大弟媳婦那張冷臉和那些比街道主任還官腔的話，于是慧鳳折返過身，沒有踏進(jìn)娘家的大門。

回到家，跟婆婆請了安之后，就到后面廚房給孩子們忙活晚飯，一鍋南瓜燴飯配上豬皮黃豆炒雪里蕻，一家人在燈光下吃得熱火朝天，誰也沒看出慧鳳臉色有什么不對。

吃過飯，收拾完了，慧鳳給老太太倒上洗腳水，又端了一盆到自己的房里，把閨女常遇翠叫上，娘兒倆一塊兒泡。自從她爹常知冷被發(fā)配了之后，遇翠這幾年都陪著她娘睡，半夜的時候，聽著這個唯一的閨女在耳邊叨叨咕咕，媽長媽短地叫著，慧鳳就會慶幸自己給自己生了個貼身的小棉襖。一轉(zhuǎn)眼，這小棉襖入夏就滿12歲了，放以前啊，都該給尋摸著找婆家了。

洗完腳，安頓遇翠睡下后，慧鳳繼續(xù)縫著給遇翠做的新棉襖，是用自己一件格子布旗袍改的，姑娘大了，知道愛美了。這活兒已經(jīng)干了有一陣，要不是老五出事，大年三十前就能做好，遇翠過年就有新衣服穿了。為了好拆洗，慧鳳特地給做了個活面兒的，把領(lǐng)子上了就齊活兒了。沒一會兒，領(lǐng)子上好，慧鳳又借著爐子上燒開的一壺水，倒在一只大茶缸里，當(dāng)個熨斗，在床上把這件新棉襖走了一遍，然后疊好了放在遇翠的枕邊兒上。

都收拾完了，又給爐子加了塊煤，封好了火，慧鳳來到前面的那間空房里。這間房在前院的把角，早先是住門房的，解放后一直是知冷當(dāng)個小書房用，平時不住人，自從知冷被發(fā)配了，這間房就空著，慢慢變成了雜物間?；埒P隔幾天就會來這里，把所有的東西都擦上一遍，特別是知冷平時常用的物件，擦起來格外的小心。這間屋沒生火，所以平日里除了慧鳳，沒人進(jìn)來。

慧鳳打開門，像往常一樣，把該擦的都擦了一遍，把東西都在原位放好。之后關(guān)了燈，脫了鞋，爬上知冷那張書桌，把一根長麻繩搭上房梁。

常老太太正要入睡的時候，聽到窗戶外面?zhèn)鱽韼茁晲灷??！罢吕?，遍地賊”，不知道這荒年還得過多久，想到這里，老太太不禁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