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某一天,母親突然打電話給我:軍軍,我要離婚。
我著實又嚇了一大跳。怎么突然來這么一下,一點預(yù)兆都沒有。
我嘗試勸她:是否吵架了?夫妻生活,磕磕碰碰總是難免的,不要說氣話了。
母親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不!我忍了很久了,我不愿意再這么沒原則地伺候一個人了。
母親的脾氣我是清楚的,她決定的事情我是反對不了的。
這一兩年,母親狠狠地生了幾場病,陳叔叔永遠(yuǎn)不在身邊,都是母親的朋友照顧過來的。而且他也享受慣了母親的勤快,家,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成了一個酒店式的公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難怪她覺得心寒了。但我沒想到母親做事那么堅決。
我說:真的這么嚴(yán)重嗎?母親說:是!我提出離婚,他問我要幾萬塊錢,如果十年的感情用錢買得到的話,這個人我不要了!
我急了:他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憑什么還要給他錢?
母親也急了:你給不給吧?
我說:給、給、給!
終于,一天的午夜,母親打電話給我,電話里的聲音在哭泣。我嚇壞了,就聽母親哽咽著說:
軍軍,十年了,我曾經(jīng)愛過這個人。聽上去有點文藝腔,我覺得毛骨悚然。但我轉(zhuǎn)念一想,母親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這一步啊。
母親又過起了一個人的生活。
但她突然變得快樂起來。因為我買的房子在魯迅公園的邊上,不用跟著陳叔叔跑溫州以后,她就在每天早上去公園學(xué)跳舞。
我給她備了手機(jī),三天兩頭,她會在電話里向我匯報學(xué)習(xí)成績,我覺得她很快樂。
再見到她,黑了、瘦了,以前穿不下的衣服又能穿了,而且有型了。
她開始結(jié)交一群一群的朋友,家里儼然成了一個俱樂部,她充分地展示她精湛的廚藝。
有一天,她跟我說:她找到一個高中時的同學(xué),那同學(xué)姓汪,中學(xué)畢業(yè)就出國了,在南美、日本生活了許多年,現(xiàn)在他們做了舞搭子。
我覺得她很神奇。
這以后,我就經(jīng)常見到這位汪叔叔。我還發(fā)現(xiàn)母親在跟他學(xué)做日本料理,學(xué)說日語。
母親的理由是:我們準(zhǔn)備找時間去日本旅游,就算他做導(dǎo)游我也得會簡單地說上幾句。
有一次,我打了兩天母親的電話都找她不著。我都快瘋了,當(dāng)時就想買張機(jī)票飛回上海。終于,第三天電話通了,家里一堆人在打麻將,母親說:哈哈,我們一大幫人去新安江玩去了,手機(jī)沒電了。過兩天我們還說好了去海南島呢。
我說:老媽,去哪里隨便,但能否讓我知道你在哪里啊?
她說:知道了,知道了,掛了啊。
這以后,她就經(jīng)常來南京看我錄節(jié)目。我讓她在選手比賽時和我們的嘉賓坐在一起,嘉賓前面都有燈,選手若唱得不好就可以亮燈。
當(dāng)一號選手唱到一半時,嘉賓前面的燈就亮了。我問他為什么亮燈?
他很委屈地說:是你媽摁亮的。
全場嘩然。我問我媽:是她唱到哪里你覺得無法忍受了?
我媽說:我覺得她長得很可愛,所以就亮燈了。
我媽有次給我來電話,我問她有什么事,她說你等等。然后,電話里傳出一個女孩的聲音:喂?你是戴軍嗎?你媽媽在我們餐廳吃飯呢。然后聽到一群女孩的笑聲。
我說:哦,你好,你把電話給我媽吧。
然后就聽到我媽哈哈的笑聲,說:他們服務(wù)員都想聽聽你的聲音。
再暈!
我回上海,我媽說中午吃大閘蟹。我說:好啊,好啊。
過一會兒,我媽就帶著幾個穿得整整齊齊的大人小孩進(jìn)來,說:我沒騙你們吧,我兒子回來了,你們不是要和他合影嗎?來,來,來。
我們高高興興地合完影,然后再看我小時候的相片。
等他們走后,我問:這都是誰???
我媽說:賣大閘蟹的,都是江蘇來的,特別喜歡你,幫我把市場上最好的都給你挑出來了。
還有一次,我和幾個朋友路過上海,約母親在南京路見面。
到了人流熙來攘往的這條中華商業(yè)第一街,朋友們說:這么多人,去哪找啊。
我說:你們注意看著,最時髦的那個就是了。
然后,大家搜尋了一下,一起指著百步開外的一位女士說:那一定是你媽!
那果然是我媽,站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
她穿著一件改良的黑色旗袍,領(lǐng)子以下是黑色的鏤空紗,大波浪的頭發(fā)掩映著化了一點淡妝的臉,架了一副大墨鏡,挎著一個小包,手上還持著一柄小折扇,輕輕擺動著。
活脫脫就是一個阮玲玉站在那里。
最近,母親的交誼舞水平突飛猛進(jìn),她和汪叔叔搭檔參加上海市的比賽,竟然在老年組拿了個北京平四舞的冠軍,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然后,母親打電話給我,她要去撫順參加全國比賽,詢問我的意見如何。我說:去,去,拿個獎回來。
母親說:什么獎不獎的,主要是去玩。
他們兩個代表上海在老年組拿了個二等獎。然后,他們果然玩了一路,從撫順到沈陽,再從大連玩到煙臺、青島。
這就是我神奇的母親。
前段日子,汪叔叔被車撞了,鎖骨骨折。母親打電話給我說:他在上海沒人照顧,我就讓他住我們家了,至少每天還能吃點好的喝點熱湯,你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我很快地回答。
我寫這篇文字就是要告訴天下所有的母親,其實命運和幸福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每個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權(quán)利。如果說,你的前半生貢獻(xiàn)給了你的事業(yè)、家庭和孩子,那么,從今天起,你就為自己,再好好地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