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要自食其力，做他的老本行。就在朝天宮擺了攤兒。

養(yǎng)兒子，養(yǎng)自己。閑下來看《周易》。就是不看自己的命數(shù)。

后來發(fā)達(dá)了。妻姐便說，家里得有個女人。尹傳禮說，我不要，你給你外甥找一個。若蘭便嘆一口氣，說，給你找一個還容易些。

后來便找了農(nóng)村戶口的姑娘，是若蘭夫家的遠(yuǎn)親。人看上去還本分。不好看，能吃會做，就是話多些。這姑娘就是劉娟。

我們聽到這里，都突然想起來。今天陪著尹師傅，并沒有看見他的兒子兒媳。

半老的女人看了我們一眼，說，我找了她來，是我作的孽。誰還料想，她能有這么大的能耐。

我們都沒有提防，為能留住她，連房產(chǎn)證上寫的，開戶用的，都是她的名字。

我們于是都知道，這叫做劉娟的女人，怕是不會再出現(xiàn)了。

尹師傅的喪事，辦得很簡樸。人來得不多。一些說著無錫話，是老家的親戚。沒有什么人哭，都是面相木然。尹誠坐在輪椅上，頭上戴著孝帽。手抽搐了一下，又一下。

遺像上的尹師傅，眉目有些模糊。大概是用的一張放大的證件照。因為模糊，臉上的千溝萬壑，似乎都舒展了些。人也年輕了些。

我們身后傳來凱文洋腔調(diào)的中國話，說，可惜了。

喝完了豆腐湯，叫若蘭的女人跟我父親說，毛先生，央你件事情。說完，拿出一個信封：老尹留下把鑰匙，開床底下那口木箱。

他臨走前說，請先生你來開。

箱子從床底下搬出來，雖然陳舊，卻并沒有灰塵。

鎖開得很順利。

打開來，是一箱子的毛主席半身像。

泥塑的主席像穩(wěn)穩(wěn)地坐在箱子里，底座上標(biāo)了不同的年份。每一個，都端端正正地在下頦上點了一顆痣。

（發(fā)表于二零一零年第六期《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