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爸爸一回家來,臉上是很興奮的神情。一面回房間翻了一陣,翻出許久不用的理光照相機(jī)。因?yàn)椴]有外出旅行的計(jì)劃,我和媽媽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爸爸對我說,毛果,我們?nèi)フ乙?/p>
我們到的時候,夕陽西斜,尹師傅正袖著手打盹。耳朵上夾著一支煙,人也有些佝僂。這中年人,這時候便顯出了老相來。爸爸沒有驚動他,只是拿著照相機(jī),對著攤上的泥人拍了一陣兒。尹師傅醒過來,眼神有些發(fā)木。
爸爸高興地對他說,老尹,你的玩意兒,遇到懂的人了。尹師傅的嘴角便揚(yáng)一揚(yáng),說,先生又說玩笑話,怕是沒有比你更懂的。
爸爸搖搖頭,說,最近我們研究所,在搞外經(jīng)貿(mào)交流年會。就有批專家來商量合作的事。你可記得上次送我的那只泥老虎,我擺在辦公室里,有個英國人見了,愛得不行。聊起來,原來他是SOAS的客座教授,專研究亞非文化的。他說難得一見這樣地道的民間藝術(shù)品,想要看你更多的作品。
尹師傅囁嚅了一下,說,是個洋先生么?
爸爸說,洋人也沒什么,藝術(shù)無國界。只要是好東西,就應(yīng)該讓更多的人知道。
后來,我目睹了這個叫凱文的英國教授,在看到這些泥人時的反應(yīng)。這間十多平方的斗室,是尹師傅的家,簡樸到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立柜。其余的地方,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財[著泥人。有的上了彩,有的還是素坯。因?yàn)樘?,色彩又繁盛,任是誰都眼花繚亂。凱文輕輕撫摸其中一只“殺鬼鐘馗”,眼里是一種疼惜的目光,仿佛對著初生的嬰兒。他回過頭來,用清晰的漢語對我們說,這才是中國的。
凱文的目光,又在立柜的一側(cè)停下來。并不顯著的位置,擺著一個泥塑的半身像。還沒有上色,但辨得出是一個女子,現(xiàn)代的裝束,齊耳朵的短發(fā),有一雙看上去很柔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