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并非難以理解,但對我來說這都是些抽象的概念,不過是小男孩亦真亦假的腦海里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估計除了父親,我們中沒人能夠確切地預(yù)知這場戰(zhàn)爭對自己究竟意味著什么:可怕的犧牲也許就潛伏在我們的大家庭里。甚至就連父親也不曾想到肯尼迪家族的后代在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竟會如此步調(diào)一致:杰克、波比先后參軍,從某種程度來講我也算其中一個,我們把這場戰(zhàn)爭的最終勝利寄托于社會正義和民主價值的基礎(chǔ)之上。
騎著馬走在清晨的小路上,那位走在前面,身穿花格呢的先生從來都不像是——在我看來也永遠不會是——一個美國式的政客,或是金融業(yè)巨子,抑或電影大亨,更或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只是我的父親,僅此而已。
至少,那個騎著馬跟在后面的小男孩是這樣認為的。
我是肯尼迪家九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在我看來,這個在世人眼里似乎舉足輕重的家庭其實超然物外。雖然長大之后我放棄了這種單純的想法,但從情感上講從未懷疑過。我們相互依偎,相互分享;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幫助;我們?yōu)楸舜硕矶\,我們深愛著彼此;我們彼此以誠相待,即便存在相互競爭,那也僅僅是為了樂趣而競爭,從未想過要打壓對方。這些價值觀來源于父親和母親,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之間建立了起牢不可破的聯(lián)系,并在這一紐帶上勾畫出各自卓爾不群的個性。這一點,肯尼迪家族的史官們(chronicler)也許并未能完全領(lǐng)會。家人一直都陪伴在我身邊,他們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1941年的夏天是整個世界徹底改變前的最后一個夏天,那年我九歲。我其實并不十分明白為什么全家又從英國搬了回來,只是很高興能回到美國。那時的我還太小,無法理解為什么父親不得不辭去大使職務(wù),無法理解他因為預(yù)言英國無法和德國對抗而冒犯了英國人這件事情。因為同樣的言論,父親還開罪了羅斯福(FranklinDwightRoosevelt)總統(tǒng),就我所知這還是第一次。我無法理解為什么那個夏天,父親會奔走于紐約(NewYork)和華盛頓(Washington)兩地,勸說其他人站在他一邊阻止美國卷入戰(zhàn)爭。我也無法理解為什么父親會拋卻爭執(zhí),繼續(xù)支持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tǒng)連任。
我只知道,每逢周末父親都會陪我一起在科德角騎馬溜達,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事情。
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不能理解那些政治風(fēng)云很正常。要是父親仍然健在,我倒想問問他和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tǒng)的關(guān)系到底如何,當年從政的時候都做了些什么。以前,我很少打聽關(guān)于他的這些傳聞。兄弟姐妹們雖然性格各異,但在對父親的看法上估計是一致的:他很少把自己的其他側(cè)面展現(xiàn)給家人。在記憶的深處,約瑟夫·帕特里克·肯尼迪(JosephP.Kennedy)對于我來說永遠只是一個父親的形象,就好像我永遠都是肯尼迪家族最小的孩子那么簡單。
父親總是起得很早。大約六點鐘,睡眼惺忪的我被臥室門外起輕輕的敲門聲喚醒,“五分鐘之內(nèi)下樓,就讓你騎馬”。父親是認真的,要是我遲到了,他真會騎著馬走掉,于是我向來很少遲到。
父親喜歡愛爾蘭的馬,亨特(hunterhorse)又高又大還很溫順。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和父親一起騎馬,我喜歡這種和他單獨相處的感覺。波比從來都對騎馬沒興趣。杰克喜歡,但他后來不時會哮喘發(fā)作,并把這歸咎于對馬匹過敏。小喬伊很喜歡騎馬,但是他更喜歡一個人騎著馬飛奔。
父親的馬叫斯威福迪(Swifty),我的馬叫小藍孩(BlueBoy),小藍孩是一匹的溫順老馬,哥哥們以前都騎過它。每到收獲時節(jié),采摘越橘的小卡車會沿著馬路來來往往,在藤蔓間分開一條寬寬的路來,于是我和父親就可以并排騎在車后面;等車走遠了,原本被分開的藤蔓又擠在一起,我們又只能一前一后地騎行。盛夏的時候植物瘋長,父親有時會吩咐我把藤蔓清理一下,清理完畢我會一頭栽進清澈涼爽的小池塘里沖洗沖洗。遇到退潮,我會故意落在后面撿拾那些擱淺在灘上的蛤蜊:即有美味多汁的北簾蛤(NorthernQuahog),又有肉質(zhì)清甜適口的浪蛤(surfclam)。
父親是一個復(fù)雜的人,和他一起騎馬使我逐漸認識到他性格的不同側(cè)面。他的脾性直截了當,如果心情不錯,會帶著波士頓口音說個不停,談話內(nèi)容也會豐富有趣:例如我在學(xué)校表現(xiàn)怎么樣,體育好不好,或是向我推薦某本書。如果碰巧在想事情,他就會若有所思,一語不發(fā),清晨的陽光照在他淡紅色的頭發(fā)和無框眼鏡上,只有克咯克咯的馬蹄聲打破周圍的沉靜。大部分時間里,父親喜歡談?wù)軐W(xué)方面的話題,大聲地聊家里發(fā)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