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要我意決 并沒話別 走得不轟烈
由過去細節(jié) 逐日逐月 似隕落紅葉
難以去撇脫 一身鮮血 化做紅蝴蝶
遺憾自問未比冬季決絕
—— 張國榮:《紅蝴蝶》
這是張國榮遺作《紅蝴蝶》的中段歌詞,仿佛寓言、鏡像和魔咒,每回重聽都不免驚心!誰能想象一身鮮血的他“化做紅蝴蝶”驟然從二十四樓飛墮遠去?到底是填詞人的預(yù)設(shè)一語成讖?還是歌者自身投影的巧合?在藝術(shù)想象的領(lǐng)域里,“紅蝴蝶”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除“魅惑”(haunting)的意象,伴隨“傳奇”的落幕,卻余音裊裊,余哀重重——在張國榮最后的日子里,無論歌曲還是電影,“死亡”的意識總?cè)缬半S形,揮之不散,像盤算世界末日的《陪你倒數(shù)》、歌唱失眠痛苦的《夜有所夢》、細說感情與生命同樣脆裂的《玻璃之情》,以及刻畫精神分裂的電影《槍王》和《異度空間》;這些聲情和畫面,無不肆意地著染憂郁的色彩、人生的灰暗、生命的枯落與敗亡。當(dāng)然,張不是第一次死在電影里,他曾在《胭脂扣》殉情未遂,茍且偷生,年老色衰與落泊潦倒成了十二少不守信諾的最大懲罰;然后張以旭仔灑脫不羈、對鏡獨舞的阿飛形貌,翩翩六○年代詩化的情懷,最后卻窩囊地死在異鄉(xiāng)的火車上,戳破了迷戀自我的個人神話;跟著張披上虞姬的霓裳羽衣與千嬌百媚,舞臺上刎頸自盡,完成現(xiàn)世里無法圓足的同性愛傳奇。只是這些死亡的身影,都帶有濃重的浪漫色彩和提升生命美感的體驗,是櫻花落入春泥的姿態(tài);不同的是,《槍王》和《異度空間》揭示的卻是精神分裂的面容與人性陰暗的黑暗,片中的張國榮紅著眼絲、抓著頭發(fā),坐在無人的空屋內(nèi),或嘶叫,或奄奄一息,獨自跟離棄的世界、撕裂的自我、崩潰的記憶爭斗,這是張國榮演藝事業(yè)上最后的轉(zhuǎn)型——越后期的電影,張的演出越豐富復(fù)雜,角色越不正面,也越不討好,卻越能體現(xiàn)他的演藝層次。
燈火熄滅,從張國榮最后的歌曲和電影尋認他的死亡身影,是一個苦澀的過程,逝者如斯,不分晝夜,但在歲月的裂痕里,歌者的身影卻玲瓏清晰,仿佛遙遙招引,渡入死亡的陰域。從弗洛伊德(S. Freud)到克里斯特娃(J. Kristeva),從抑郁癥(melancholia)、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到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等分拆架構(gòu),我期求拆解的是張在最后的聲情畫面上留下的心靈圖像,層層剝褪公眾妄語的虛幻,浮現(xiàn)演藝者突破自我的心血、成就和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