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是,在一些記者為披露某件事情而奔忙的同時,另一些人正在為掩蓋它而努力。對于一個記者來說,“招呼”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東西,但是除了聽從“招呼”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你知道是誰在‘打招呼’嗎?”蕭原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這個問題很可笑,所以我笑了。我說:“他們‘打招呼’又不用事先通知我,我怎么會知道?”
我的笑聲似乎激怒了蕭原,他咬咬牙,恨恨地說:“我一定要查出來是誰躲在背后‘打招呼’。然后……我要找他談談。”
這又是一個可笑的想法,于是我對他說:“你太幼稚了,你以為……”
不等我說完,蕭原就打斷了,他說:“我一定要試試看?!?/p>
“試試看”的結果仍然是沮喪。兩天之后的下午,蕭原帶著一臉陰郁的表情回到了報社。他告訴我,關于胡海生的“背景”,他仍然一無所知。他所知道的只有以下這些事情:
前一天下午,梁家雄已經被警方刑事拘留。警察認為他無照駕駛且故意軋傷路人,應對此次“事故”負全責。至于梁家雄將負什么樣的責任,警察說,那要等待法院的最終判決。
李樹望仍然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的病情曾幾度反復,極不穩(wěn)定。短短幾天里,醫(yī)生已經發(fā)出過5次病危通知。在此期間,胡海生的一個隨從曾經去過醫(yī)院,他給李樹望的妻子留下了5萬元錢和一句話:“我們胡老板說,雖然他沒有責任,但是出于人道,還是得給點錢讓老李看病?!?/p>
此外,停工幾天之后,胡海生再次讓工人們開工了。緊接著,一片又一片莊稼地被挖成了“魚塘”。許多村民的態(tài)度開始松動了,盡管仍然不情愿,但他們還是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蕭原后來又去找過崔哲,當他問起那篇報道還有沒有發(fā)表的可能時,崔哲的注意力正在一本電影畫報上。他連頭都沒有抬,就回答道:“絕無可能!”
蕭原又追問崔哲是否知道胡海生的“背景”,崔哲點頭稱是。然后,他抬起頭來,對蕭原說:“既然你問了,我不妨再告訴你,關于這件事,上面已經打過‘招呼’了?!?/p>
“‘上面’是誰?”蕭原問道。
“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應該知道?!闭f完這句話,崔哲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本畫報上。
蕭原的問題并沒有完:“報社為什么要聽‘上面’的‘招呼’?”
“這叫不可抗力,懂嗎?”崔哲再次抬起頭來,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蕭原,問道,“你是從月亮上下來的人嗎,怎么一點都不懂人間的事情?”
當蕭原向我講述到這里的時候,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郁。一陣沉默之后,他發(fā)出一聲長嘆:“哎!我要真是月亮上的人就好了?!?/p>
后來,蕭原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去找“上面”談談。你知道,“上面”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況且,就算他找到了,“上面”又豈能聽從他的勸告?蕭原的確有些時候顯得很天真,但他畢竟不是個傻瓜。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蕭原并沒有繼續(xù)把時間和精力投入這場“交通事故”。他像其他記者一樣,選擇了一些容易操作的新聞線索,然后立即投入采訪,采訪結束之后,又立即趕回報社寫稿。
我知道,蕭原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他不這樣干,半個月過后,他的試用期限就要到了,他將被迫離開報社。崔哲就在那個終點站等著他。我想,崔哲應該會喜歡那樣的感覺。那樣能讓他覺得自己能夠“掌握”別人的命運。
在這場“交通事故”過去一個多月之后,蕭原又一次與我談起了李樹望。他說,經歷了9次病危,李樹望終于活著走出了醫(yī)院,他上身的右半邊己無法動彈。醫(yī)生說,幸好李樹望以前體格健壯,并且本能地將右臂擋在胸前緩沖了壓力,而車輪也并沒有完全軋過他的身體,否則很難說能有機會從車輪下逃生。
蕭原后來又去過那個村里,他發(fā)現(xiàn)除了李樹望家之外,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已遷離,那些農舍也大都被夷為平地。在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后,胡海生和他的工人再也沒走近過李樹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