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所在的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市市長Hindman先生不拿一分錢工資，這引起我的濃厚興趣。此前我看過有關(guān)紐約市長彭博年薪只有一美元的報道，可人家是信息媒體大亨，大名鼎鼎的彭博通訊社就是這位市長大人開的，家財萬貫自然不在乎年薪多少。難道哥倫比亞這個只有10萬人口的小市市長也是個大富翁？

哥倫比亞市中國之友會會長施小美女士得知我想采訪哥倫比亞市長，和市長私交甚篤的她當即給市長打電話，市長欣然答應：“明天正好是周末，上我家來聊吧！”

第二天15點半，由小美帶隊，我和太太、女兒一同前往市長家拜訪。路上，小美告訴我，Hindman先生在市民中口碑很好，他已經(jīng)是第五次連任市長了（一屆3年），最近一次競選的得票率高達75%。我問她市民為何喜歡這位市長，她說Hindman先生注重環(huán)保，致力于建設公園，提高人民的生活品質(zhì)。比如，他提倡少開汽車，減少污染，自己長期堅持騎自行車上下班。所以，盡管Hindman先生做過食道癌和前列腺癌的手術(shù)，但大家還是選他當市長。

市長家坐落在離市中心兩英里外的一處樹林茂密的住宅區(qū)，從外表上看這是一座老舊的別墅。小美告訴我，這還是市長父親添置的房產(chǎn)。

與往常在公共場合見過的不太一樣，那天市長不是西裝革履的打扮，而是穿了件翻領的藍色運動衫，似乎是剛從外頭鍛煉回來。他把我們迎進屋，經(jīng)過客廳，引到有遮蓋的陽臺上。我邊走邊打量周圍環(huán)境，和我以前去過的美國中產(chǎn)階級家庭差不多。

首次和市長正式會面，我?guī)Я艘粋€印有“陳”字標記的茶杯和我老家福建的烏龍茶作為禮物，市長則給我們一家三口各回贈了一枚哥倫比亞市的市徽。

待市長夫人泡上茶后，我們就圍坐在陽臺的圓桌邊交談起來。一旦我和市長之間的溝通出現(xiàn)障礙，坐在我們中間的小美就趕緊“救駕”，幫忙翻譯，使采訪得以順利進行。

我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沖著“市長為啥不拿工資”而問的。對此，市長解釋說，在美國，聯(lián)邦和州一級政權(quán)實行三權(quán)分立。而在地方政府，政權(quán)架構(gòu)則由本地人民自行決定，所以就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形式——有的市長是有薪水的，有的純粹是志愿者；有的市長是民選的，也有的是任命的。在哥倫比亞市，最高權(quán)力機構(gòu)是由市民選舉產(chǎn)生的、由7人組成的市政委員會，市長是市政委員會的首長。我們7個人都是兼職的志愿者，按規(guī)定都不拿工資。

“沒有工資收入，那么您靠啥過日子呢？”我好奇地問。

市長回答說：“在當市長之前，我做過40年的律師，收入不錯。62歲那年，我第一次當選市長，當時偶爾還接些民事案件，只是和市政相關(guān)的案子需要回避?，F(xiàn)在我74歲了，我和太太都有退休金，生活不成問題?！?/p>

“既然不給工資，您為何還要去參選市長？”這種事在中國人看來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作為選舉的官員，收入多少往往不在他們考慮的范疇”。市長接著說，“美國人當官首先是為了實踐個人的理念。他能夠引導一個國家或某個城市朝他希望的特定方向發(fā)展，這就是成就感”。他還告訴我，“美國總統(tǒng)的年薪是25萬美元，如果布什去干別的，年收入肯定不止這么點”。

“除此之外，當官還有什么實實在在的好處嗎？”

“當市長，可以有許多普通人沒有的經(jīng)歷，可以有比較高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笔虚L朝我笑了笑說：“如果我不是市長，你今天會來采訪我嗎？”

“那么，當官是不是也有不自在的一面？比如，最近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叫《小布什》（Lil'Bush）的動畫片，盡拿布什總統(tǒng)和他的家人開玩笑，甚至還暗示切尼副總統(tǒng)和布什的母親關(guān)系曖昧……”

“政府官員是公眾人物，別想躲開媒體的監(jiān)督。有的媒體對官員極盡諷刺之能，你也拿它沒轍。如果是普通百姓，你當然可以告媒體誹謗。但是作為公眾人物，你去告反而可能惹出更多麻煩，成了新聞熱點。所以，即便媒體批評錯了，我們也只能去解釋，畢竟還得通過媒體去消除不良影響?！?/p>

“市民有事可以很方便地找到市長嗎？”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還是想證實一下細節(jié)。

“市長是全體市民選舉出來為市民服務的，市民有困難當然可以找市長。我的電話、傳真、電子信箱、通信地址都在網(wǎng)上公布。市民發(fā)電子郵件反映問題的比較多，我每天大約會收到30封。如果有人想和我面談，只要提前預約就可以到辦公室見我?！?/p>

“市民給您的郵件都提了哪些問題？”

“各個時期的問題不太一樣。比如，最近聯(lián)邦政府正在考察選點建一個某方面的試驗室，可能會對當?shù)氐霓r(nóng)作物帶來不良影響，哥倫比亞是個備選點。一些市民得知后就寫信給我表示擔憂和反對。目前，這還是個未定案，如果聯(lián)邦政府定點后，廣大市民還是強烈反對，我們將向聯(lián)邦政府反映，那時估計聯(lián)邦政府會改變主意的。”

“您剛才說的是焦點問題，那么通常的問題有哪些呢？您又是如何處理的呢？”

“通常情況下，反映道路維修、垃圾處理等方面的問題相對多些。對于這些具體問題，我轉(zhuǎn)交秘書去處理?！?/p>

“您對市民反映的問題做批示嗎？或者您是否接到過上級長官的批示？”　

可能這個問題太“中國官場化”了，美國市長一時沒能理解。經(jīng)小美解釋，市長才恍然大悟。他說：“我只是簽署市政委員會通過的法令，從來沒有在具體的事項上做過批示，也沒有收到上級長官的批示，因為我是市民選舉產(chǎn)生的，我只對市民負責?！?/p>

“作為市長，您是如何管理這個城市的？”接下來，我對具體的運作更感興趣。

“市政委員會代表市民管理這個城市。我們每個月開四次會議討論需要解決的議題，其中兩次會議對市民開放，他們可以當場發(fā)表看法，電視現(xiàn)場直播。經(jīng)過市政委員會決定的事項，交由城市經(jīng)理（City Manager）執(zhí)行?！?/p>

我不太理解“城市經(jīng)理”的概念和功能。市長解釋說，城市經(jīng)理是市政委員會向全國招聘來管理這個城市日常事務的高級雇員，他是拿工資的（年薪12萬美元左右）。他有權(quán)自行組閣，他的職責就是執(zhí)行市政委員會的決議。

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似乎找到了感覺。市政委員會好比是一家公司的董事會，市長是董事長，而城市經(jīng)理相當于總經(jīng)理或首席執(zhí)行官（CEO）。市長基本同意我的理解，但他聲明：“我們和企業(yè)最大的不同點在于，企業(yè)是以贏利為目的的，而我們是免費為市民服務的?！?/p>

“市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哪里？用于哪些方面？”我接著問。

“收入主要來自本市的交易稅和房產(chǎn)稅。60%是用于1100多名政府雇員的工資（其中警察175人，消防隊員128人），其余的用于添置治安和消防設備，公民衛(wèi)生保健，道路、公園等公共設施的維護?！?/p>

我知道，哥倫比亞市共有31所實行免費教育的公立中小學校，這些都是由市政府負責的。那么這一大筆費用又從何而來呢？市長告訴我，對于中小學校和公共圖書館，有專項的稅收用于公共事業(yè)的投入。

我又問起該市去年的財政收入和支出情況，如果出現(xiàn)財政赤字是否可以向銀行貸款？

“去年本市的收入是億美元，支出也是這個數(shù)，收支平衡?！笔虚L解釋說：“我們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如果市政建設確有必要，也可以用未來的稅款做抵押向銀行貸款，但必須經(jīng)過全體市民投票通過。”

美國官員經(jīng)常被媒體曝光，涉及比較多的是生活作風問題，貪污、受賄之類的經(jīng)濟問題似乎不多見。我問市長政府官員有沒有貪污或受賄的機會，他回答得很坦率，這種情況在別的地方發(fā)生過，但在本地從來沒有。“因為首先我們沒有想去做撈錢這種違法的事，而且像批地蓋房等權(quán)力掌握在市政委員會的7個人手上，房地產(chǎn)商想同時賄賂我們7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p>

預定的兩個小時采訪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本來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但不便過多打擾市長的私生活。起身告辭時，我順便問他對中國的看法。他愉快地回憶起２００６年5月率領哥倫比亞市政代表團訪問山東青島市嶗山區(qū)的情形：“我們和嶗山結(jié)成了姐妹城市，并就科技、教育、政府管理等領域的合作簽訂了協(xié)議。隨著中國的快速發(fā)展，我們之間合作的機會將越來越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