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家吃啥？連點細糧都沒有，以后再想法子報答吧?！?/p>

從那以后，兩位老師對我更好了。

這天放學時，外面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同學們都跑回家了。唯獨剩我一個人站在走廊門口，焦急地望著操場……

這時，趙老師對我說：“下這么大的雨，別走了！到我宿舍住一宿吧。”

“那……那能行嗎？”我感到受寵若驚。

“怎么不行？我宿舍就我自己！”

趙老師帶我去食堂吃了一頓香噴噴的大米飯?？墒堑搅送砩?，我卻死活不肯上床，說什么要睡在一條長椅上。

“為什么不上床？這張床完全可以睡下咱倆！”趙老師問我。

我卻低著頭，好一會兒才囁嚅出一句難以啟齒的話：“我怕身上有虱子……”

“那怕什么？我小時候也長過虱子，窮家孩子有幾個不長虱子的？”

那時候農(nóng)村人不僅窮，而且愚昧，不講衛(wèi)生，不洗澡，又沒有換洗的衣服，所以大人孩子都長虱子。

這一夜，我跟趙老師合蓋一床被子，聞著趙老師頭發(fā)上的淡淡香氣，聽著外面風雨交加的雷聲，卻久久難以入睡……

快放寒假了。

這天，我?guī)е簏S到學校去聽老師布置寒假作業(yè)，趴著門縫兒看見劉老師在教研室里彈風琴，趙老師在唱歌。趙老師叫我也進去唱一個，我就扯著脖子唱起來：“大紅花呀，開滿地。小朋友拍手來游戲……”

唱完，劉老師說：“嗯，不錯，聲音很甜，很清脆?！?/p>

我卻問劉老師：“劉老師你是教算術(shù)的，怎么會彈琴呢？”

“教算術(shù)的就不能會彈琴了？你要喜歡彈琴我可以教你呀！”劉老師笑著說。

“真的？”我太喜歡風琴了。我覺得那琴聲太美妙、太動聽了。我一生酷愛音樂，總想買一架腳踏風琴，可是年輕時買不起，買得起時人又老了。如今，每當看到孫女坐在鋼琴前，像模像樣地彈著巴赫、貝多芬時，我總是羨慕得眼睛發(fā)潮，羨慕她們趕上好時代了。

“當然是真的！”劉老師說。

趙老師卻嗔怪地瞪劉老師一眼，問我：“張雅文，你說我們兩個老師好不好？”

“好?！?/p>

“我們走了你想不想？”

“當然想了！”我以為趙老師說的是放寒假回家呢，我知道他倆家都在外地。

趙老師又摸著我腦袋叮囑我：“記住，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有出息?！?/p>

“我知道！”我以為趙老師讓我在假期里好好復習功課呢。沒想到，這是趙老師留給我的最后一次叮囑。

這一年的寒假，我是在盼望中度過的。

我盼望著快點開學，好跟劉老師學彈風琴……

開學那天，我書包里裝著母親炒的一袋松子，樂顛顛地跑到學校，跑到教研室門口趴著門縫兒看，可是，左等右等不見兩位老師的身影。我問一位女老師，趙老師在哪？

她說：“趙老師不來了，她和劉老師回家結(jié)婚去了?！?/p>

“結(jié)完婚也不來嗎？”我急切地問道。

“嗯。他們在家鄉(xiāng)找工作了?！?/p>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哭。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忘不了趙老師留給我的那句叮囑：“記住，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有出息?！币餐涣藙⒗蠋熈艚o我的那份永遠沒有兌現(xiàn)的承諾……

1999年春，我回到闊別四十多年的母校，徜徉在面目全非的校園里，又想起了兩位老師……

我不知兩位老師如今在哪里，也不知他們是否過得很好，但我要告訴兩位老師，我很懷念他們，我永遠感謝他們對一個窮苦孩子的那份真誠與關(guān)愛……

三十七

這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我端著臉盆出門倒水，耀眼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這時，忽然聽到空中傳來幾聲“嘎嘎”的叫聲，我抬頭一看，只見兩只“大鳥”撲撲啦啦地掉到小溪對面的雪地里了。我急忙扔下臉盆向“大鳥”落下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