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哎,大家等一等!”羅老師急忙叫住正準備回家的同學,“張雅文的家太遠,回不去了,你們誰把她領(lǐng)回家住一宿?”
班里大多是男生,只有五個女生。一幫男生你推我、我推你地開著玩笑。一個老實巴交的男生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老、老師,我、我可以帶她上俺家……”
“噢——”同學們頓時哄堂大笑,我卻差點哭出來。那時候男女生很少講話,更別說去男生家住了。
這時,一個叫胡玉玲的女同學小聲說:“老師,讓她去俺家吧?!?/p>
有一次,幾個男生欺負胡玉玲,說她有兩個爹,還給她編出一套順口溜:“爹爹,木頭爹,拉幫套的是你爹!”她一邊哭一邊寫作業(yè),寫錯了沒有橡皮蹭,就用手指蹭把作業(yè)本都蹭壞了。我把我的橡皮借給了她。
胡玉玲家里很窮,破爛不堪,炕頭坐著一個又黑又瘦的小老頭,鼾嘍氣喘,一個勁兒地咳嗽。外屋廚房北墻根搭著一鋪小炕,住著一個年輕健壯的男人。
晚間,我和胡玉玲姐妹三人合蓋一床漁網(wǎng)似的破被。半夜我起來撒尿,怕撒在尿桶里聲音太大吵醒人家,就披上棉襖摸著黑,躡手躡腳地向門外走去,卻發(fā)現(xiàn)黑咕隆咚的廚房小炕上,有人呼呼大喘地忙活著……我到外面撒泡尿急忙跑了回來。
第二天早晨吃飯時,胡玉玲母親將一碗小米飯往我面前使勁一墩,陰沉著臉說:“屋里有尿桶,以后別跑出去把屋子都折騰涼了!”
我端著飯碗半天沒有動筷,眼淚差點掉下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年輕男人是胡玉玲母親的第二個男人,也就是“拉幫套”的。在黑龍江農(nóng)村,如果誰家男人身體不好,維持不了正常家庭及夫妻生活,女人可以再找一個男人。兩個男人跟一個女人一起相安無事地過著日子。
放學時,雪停了,我趟著很深的積雪向家里走去。
山路上沒有道眼兒,只好跑到河套的爬犁道上。一到冬天,這里的人就不趕馬車,而是改用馬拉爬犁運送柴草和糧食了。
走走,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馬蹄聲,我急忙躲開冰道,一只馬爬犁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只見頭戴狗皮帽子的車老板回頭瞅瞅我,“吁”一聲拽住了韁繩,喊我:“小丫頭,上來拉你一段!”
這當然求之不得。我急忙樂顛顛地爬上大板車似的爬犁。隨著狗皮帽子的一聲“駕”,馬爬犁飛快地跑起來,身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末兒。我急忙系緊帽帶,怕風大把我的帽子刮跑。帽子是一位志愿軍叔叔送給我的。
狗皮帽子讓我跟他并排坐在爬犁前邊,問我多大了,家住哪。聽我說住在十幾里外的山溝里,又問我:“你一個小丫頭跑這么遠來上學,不害怕嗎?”
我說不怕,習慣了。
他又問我冷不冷。我說不冷。
他說:“大冷天,你穿這么點能不冷嗎?來,俺給你暖和暖和!”說著,解開他的羊皮襖把我摟進懷里,接著就把一只冰冷的大手伸進我的棉襖里,摸著我光溜溜的小胸脯,又摸著我冰冷的肚皮……
我連連打著冷戰(zhàn),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我不知他要干什么,但憑著一個孩子的敏感,覺得這個狗皮帽子不是好人,好像是拍花的……我多次聽母親說過,有人拍拍小孩的腦袋就把小孩兒給領(lǐng)走了,領(lǐng)到?jīng)]人地方就把小孩兒給殺了,然后滿街叫賣肉包子……
一想到他是拍花的,我立刻大喊起來:“快停下!我不坐了!我要下去!快停下!”
“小丫頭你怎么不知好歹?死冷寒天的下去干啥?”狗皮帽子把手縮了回去,又換作和緩的口氣,“聽話,等一會兒俺給你買糖,買燒餅……駕!”他用力一揮鞭子,馬爬犁跑得更快了。
聽他這么一說,我越發(fā)覺得他不是好人,越發(fā)大聲哭喊:“不!我不要!你痛快讓我下去!我要回家……”
可我扯破了嗓子拼命哭喊,該死的狗皮帽子就是不肯停下。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死死地抓著我,偶爾用睫毛上掛滿白霜的眼睛狠狠地盯我一眼。而我腦海里一個勁地閃現(xiàn)著人肉包子、人肉包子……可我一個螞蚱大的孩子,死活也掙不開那只男人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