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劉衛(wèi)東:接近一種本質(zhì)(2)

最后的盛典:散文卷 作者:安意如


我痛苦地覺醒在晌午一個人的田野。花香野性十足,以劇烈、令人震撼的速度在曠野奔襲動物和人。它左沖右突,忽隱忽現(xiàn),混合了水汽與塵埃,鉆進人的鼻孔,將人纏住,使記憶堵塞。我像遭到笨重的舊石器的打擊,反應(yīng)遲緩,好久才扭回頭來。一雙悵然不知所以的眸子溢滿了憂郁?;ㄏ銢_擊著河灘,河邊的礁石和浮游的魚兒也陷入一種空前的迷亂。

大風(fēng)從背后的村子刮過來,羊群走回圍欄,太陽在頭頂直射下來,遍野燥熱,泥土青灰,樹葉在我頭頂微微晃動。人群躲進孤獨的風(fēng)中,歲月的大風(fēng)從大野掠過,野花搖頭、扭動、起舞,驚艷、妖嬈。我的小調(diào)急遽地喑啞,匍匐在隱隱作痛的干燥的喉嚨里。

野花的頭顱朝著陽光汲取生存的能量和養(yǎng)分,山岡成了野性的躁動的河流,不可抗拒,只能狂奔、呼嘯、掙扎。

我驚疑地想起,田野里大雁開始向南遷移的時辰,諸鳥高飛,秋天的成熟氣息在整個曠野蔓延。村莊安靜,柵欄上還有一枝折下的斷了的花。老鼠們打洞時咬住了野花的根,撕毀了花葉和野花靈魂中飽滿而美麗的東西,一直把它們拼命拖到大地的空虛、猥褻、孤獨、遠離豐收、民俗、風(fēng)水的深淵中去,企圖讓它們的青春在沒有陽光覆蓋的地方腐爛、分解。

我發(fā)覺這是一種滲透性極強的火辣而細膩的花香。遍野都是這種野生生命的熱情及痛苦。在太陽的炙烤下,人和花都有一種鉆心的刺痛感,血液迅速流過心房。我驚出一身冷汗 我已經(jīng)站在金秋的邊緣。

野花布滿山野,布滿人凄迷的眼睛。野花純凈,因陽光而血流清潔。

這是侵略人刺激人神經(jīng)甚至迷幻視覺的氣味。野花呼嘯,沒有恐懼和悲憫,哪怕一絲的憂傷。堅韌的野花,永不墜落的野花,明媚的陽光清洗它們成熟的軀體;潔白的云彩從山岡隱去,陽光躲進云層,天空陰沉了下來,一如中年人驟變惱怒的臉色。我陷入了不可遏制的驚慌之中。我邊跑邊誘惑地回頭 遍地野花開始低沉地發(fā)出怒吼。雨水打下來,打碎了野花美麗的唇。我淋濕了身體,滿臉的迷惑,辨不清村莊在哪一個方向。那些金黃的、橙色的、湛藍的、蒼白的、憂郁的、火辣的野花在興奮地交頭接耳,散發(fā)出生命原始的氣息。我發(fā)覺自己是個可笑的懦夫,無助地待在英雄的血統(tǒng)里。

這些花仿佛每一株都像女人 站在山岡或混濁水漿中的勤勞女性。

我陷入迷惑 這是燃燒的朱顏是戰(zhàn)國的美女還是西北的女人的手指

雨還在下。野香陣陣,令人為之沉醉,令人嘆惋。在這個生命之秋,它們開始擺脫城市邪惡的誘惑,它們狂歡的舞蹈打動了山野所有剛剛迎來豐收與成熟的生命,不下于注入一支神奇的藥劑。它不是來自消費白菜、石油、靈與肉的城市,而是越過下流小調(diào)的蠱惑,定居山坡,與青春同居。

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野花嘶嘯,如馬。野花繁衍生息,從一個細小胚芽開始,迸濺生命的靈感火花與令人激動的力量,以及強大的適應(yīng)惡劣環(huán)境的能力。這就是所謂的青春,或者民風(fēng)中留存的秘密。

緘默的花兒保持神秘,如黃金般舞蹈;曠野闃寂,如生命最初的黎明。自然界中,電閃雷鳴,風(fēng)雨冰霜,沒有野性沒有堅韌品格的花朵斷難生存。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它不講任何私情 適者生存。這是一種進化論,也是生命無法回避的生存問題。我喜歡野百合,因為它的一絲野性,它是自然的寵兒。野性是自然界最富深蘊的一種尊嚴,這是生命的大無畏,蓬勃茁壯地成長。野性是人體一種原始的起碼的健康,起碼的理性繁衍的需要。野花有著強烈的生存欲望,它足以藐視城市里繁忙的醫(yī)院流水線上碩大的人、冰冷的手術(sh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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