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動機?!迸砀滢o地回答。
孟子說:“今有一匠人,毀爾屋瓦,涂爾粉墻,動機在于求食。如此匠人,難道爾亦與之食嗎?”
彭更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不?!?/p>
孟子肯定地說:“由此看來,爾非論動機,而論功績呀!”
由于彭更的偷換主題,致使這段師生談話的內(nèi)容蕪雜,中心不集中,由孟子的社會分工學(xué)說岔到了動機與效果的關(guān)系上去,且都談得不深不透,令人遺憾。
這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由于孟子在齊宣王耳邊不厭其煩地“聒噪”,齊國對外戰(zhàn)事少,對內(nèi)徭役寡,民不失農(nóng)時,深耕細耨,故而獲得了空前的大豐收。
八月的天空,是個熱鬧的世間。一隊隊大雁,或排成“人”字,或排成“一”字,引頸長鳴,向南飛去,消逝在白云中,融進藍天里。三三兩兩的黃鶯在低空飛翔,它們有時盤旋,仰觀者稱之為“打場”;有時飛向遠方,長驅(qū)直入,謂之“趕集”;有時佇停于空中良久,翅翼扇也不扇,振也不振;有時俯沖直下,其速若電,大約是發(fā)現(xiàn)了目標,正趨往捕獲。黃鶯的上邊是蒼鷹,它們搏擊長空,穿云破霧,翱游的范圍較黃鶯遼闊,有時突然從某一座山峰沖起,有時箭一般地撲向溝壑,野兔是它們主要的獵物,似乎并不與黃鶯為敵,所以黃鶯見了它也不懼怕,并不躲避。黃鶯的下邊是燕子,它們或趕集,或打場,穿梭似的在低空盤旋飛翔。身輕、敏捷,是它們的特點和優(yōu)勢,縱使有蒼鷹撲來,仿佛也奈何它們不得。它們飛來轉(zhuǎn)去,仿佛舍不得離開這塊滾燙的故土。密林中,枝頭間,有各種各樣的鳥在飛,在跳,在唱,大約是在顯示自己的存在,在比賽誰生得更俊俏、更美麗;比賽誰的歌喉更清脆、更婉轉(zhuǎn)——啊,金色的八月,生機勃勃的秋天!……
不知走了多久,車隊、儒子進入了山林河谷。兩邊高山聳立,中間一條大河,河床時寬時窄,時高時低;河水奔騰如箭,蜿蜒似蟒。路傍河而筑,循河而前,不時的有野獸從山林中沖出,它們并不畏怯和懼怕,或站在山坡,或立于路旁,好奇地瞪著這支見所未見的浩浩蕩蕩的隊伍。
繼續(xù)前行,來到幾條河谷匯合的地方,形成了很寬的河套。這里有較為細軟的沙灘,看看太陽早已過午,孟子便下令在此打尖。這些肩不擔(dān)擔(dān),手不提籃的孟門弟子,從未吃過這樣的跋涉之苦,一個個早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腰酸腿疼了,聞聽一聲休息、吃飯,哪里還顧得欣賞這里的山光水色,有的連干糧也懶得啃一口,仰面倒于沙灘之上喘息,再也不想爬起來。
河灘之上,正當人啃干糧、馬嚼草料的時候,有一只草黃色的狐貍追著一只野兔從山谷中跑了過來,將近河灘,狐貍捉住了野兔,兩只前蹄按著兔子的頭。正欲剖腹而食,從山崖上竄來一只灰狼,縱身一躍,血盆大口銜住了狐貍的脖子,將其按倒在地,撕而欲食。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只鳴鏑,正中灰狼的天靈蓋,灰狼掙扎著翻滾了幾下,便僵臥不動了。呼啦啦,一伙手持弓箭和利刃的獵人從山坡上沖下來,收拾了這個殘局。這一切發(fā)生在一瞬間,相繼而來,閃電一般,令人目不暇接。獵人們滿載而歸了,目睹此情此景的孟門弟子似做了一場惡夢,夢中醒來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一切,孟子看在眼里,烙印在心中,引起了他的深思。弱肉強食,不獨人類社會如此,禽獸亦是如此,興許人是從禽獸那里學(xué)來的。眼前目睹的這場強凌弱、暴凌寡的慘劇,是人與獸共同演出的,由此看來,倘不加強對人類進行仁義禮智四德的教育,則人類將無益于禽獸。難怪梁惠王、齊宣王及秦、楚等諸侯,竟如此重視富國強兵,一心欲稱霸諸侯,大約他們是從禽獸那兒吸取了教訓(xùn),找到了理論根據(jù)。然而他們忘記了一個根本事實,這就是人類畢竟不同于禽獸,人類有理智,有善性,喪失了的善性還會再尋找回來。只要為君者肯行仁政,能以四德教育百姓,特別是教育青少年,使他們?nèi)攵?,出而悌,言而信,事而忠,人類便會親密無間,百姓便會安居樂業(yè),國家便會長治久安,天下便會和諧統(tǒng)一。當然,像五霸那樣不行,似今日之諸侯,特別是那些大國、強國這樣更不行。他們殘酷地壓榨百姓,敲骨吸髓,頻繁地發(fā)動兼并戰(zhàn)爭,攻城爭地,殺人盈城遍野,他們比狐貍更狡猾,比灰狼更兇殘。想到這里,孟子更感到自己肩上擔(dān)子的分量,任重而道遠啊,而且刻不容緩。他自然不會忘記自己已經(jīng)七十有二了,不能再像年輕小伙子那樣去奔走,去拼搏,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有弟子在,弟子還會再有弟子,一項艱巨的工程,一項偉大的事業(yè),本來不是靠一兩個人、一兩代人所能完成的,需要幾代人為之努力奮斗,甚至為之犧牲。自己這一代,能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為后人提供較為完整的理論,使他們不再費更多的時間去摸索,也就死而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