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盈之也來苦苦挽留,挽留無效,以宋王偃的名義送給孟子七十鎰黃金做路費(fèi)。
孟子師徒正欲辭宋西去,直奔大梁,忽有鄒穆公著人送來急信,請其歸國,共商強(qiáng)鄒大計。鄒乃父母之邦,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而且自己與鄒君素?zé)o矛盾,當(dāng)年之所以離鄒去齊,皆因鄒國小力薄,無意行仁政,適逢齊設(shè)稷下學(xué)宮,廣招天下賢士,猶如鳥攀高枝,匆匆而去,二十年的時間若流水,自己業(yè)已人老珠黃,但卻毫無建樹,如今既然家人不棄來招,自無不歸之理。歸心似箭,孟子師徒折身北上,直奔祖國而去。時值夏秋之交,行至薛城,陰雨連綿,河水暴漲,無法前進(jìn),只好在薛暫住。薛城是齊之靖郭君田嬰的封邑,孟子居臨淄時,與田嬰交游甚密。田嬰曾宴請?zhí)煜旅?,孟子?yīng)邀赴宴,席間田嬰曾向薛邑宰崇義武介紹孟子的仁德和聲譽(yù),崇義武聽后,對孟子崇拜得五體投地。如今孟子不速而來,大出崇邑宰意料,賓主相見,情同膠漆,不覺一住就是半月有余。一日黃昏,崇義武帶領(lǐng)一班武將匆匆趕到孟子師徒下榻的館舍,向孟子報告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城外有一隊來路不明的武士,正埋伏于隱蔽處,今晚欲進(jìn)城來圍攻館舍,結(jié)果孟子師徒的性命。在這萬分危急的千鈞一發(fā)之際,崇義武成竹在胸地采取了三條措施:一、饋贈孟子黃金五十鎰,供離開薛城后置辦兵器,以作戒備。二、崇義武親率精銳將士護(hù)送孟子師徒出薛地,脫離險境。三、孟子師徒全都易服改裝,將衣冠留下,供薛之將士扮成孟子師徒模樣仍居館舍,舍外埋伏重兵,待歹徒們闖入館舍后,聚而殲之。
孟子依崇義武之計而行,在崇義武所率將士保護(hù)下,平安地離開了薛地,不久接到了崇義武遣人送來的通報,那伙欲害孟子師徒的武士歹徒,是宋國戴盈之派來的。
原來如此!孟子只識戴盈之居心不良,故而匆匆離宋,但未料到他竟會兇殘卑劣到這地步,他面前又出現(xiàn)了戴盈之那張由紅變紫,直紫到耳根脖后的不分眉眼的圓肉球似的臉……
初秋的一日,孟子師徒踏上了鄒國這塊滾燙的土地。游子歸鄉(xiāng),好似漁船進(jìn)港,鳥雀歸巢,孩子撲進(jìn)母親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熨帖,那樣的安全,那樣的自在。往日的長輩,如顏崇義、公孫璽、雄健南等都已故去。當(dāng)日的同齡人,如同學(xué)要伴等多已四散他鄉(xiāng),余者寥寥。后生晚輩都以驚異的目光望著這遠(yuǎn)方來客,那情形正如后世有詩人所描寫的,少小離家老大歸,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不同的是孟子并非少小離家,而是已經(jīng)四十三歲了。
魯大鄒小,魯強(qiáng)鄒弱,魯屢屢向鄒尋釁,鄒穆公的文武臣僚意見不一,有的主戰(zhàn),有的主和,議論紛紛。在這舉棋不定的情況下,穆公突然想到了在諸侯中頗享盛名的孟子,急忙派人去請,欲求其回來幫助裁決,輔佐自己重振朝綱,自強(qiáng)圖存。不料陰雨和洪水的阻礙,使孟子在薛逗留了半月有余,待歸來時,鄒魯間的沖突已經(jīng)發(fā)生,鄒為魯所敗。
歸國后,孟子先深入各地、各行各業(yè)走走看看,聽聽問問,待大體上了解了情況之后方與國君論政。當(dāng)談到這次鄒魯沖突時,穆公憤憤地說:“寡人之官吏犧牲者三十三人,百姓卻毫毛無損,他們眼看著官吏們被圍困,竟無一人肯舍身相救,豈不可恨!寡人欲誅戮愚民,然而誅不勝誅,不誅則難解寡人恨。請問夫子,寡人該如何懲治這些愚頑的刁民?”
聽了鄒穆公這一席憤憤之言,孟子只冷冷一笑,并不回答。
“孟夫子為何笑而不言?”鄒穆公很有些莫名其妙。
孟子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堂堂一國之君,竟然黑白不分,紫朱不辨,豈不可笑!”
鄒穆公臉上露出了不悅之色,責(zé)問道:“夫子何出此言?”
孟子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大王之倉廩中堆滿了五谷,府庫中盛滿了珠寶,百姓卻上不能養(yǎng)父母,下不能蓄妻子,每當(dāng)荒年饑歲,老弱者棄尸于溝壑,青壯年拋妻別子,背鄉(xiāng)離井,逃荒謀生,而達(dá)官貴人們卻花天酒地,揮金如土。他們?yōu)楹尾幌虼笸鯃蟾鏋?zāi)情與民之饑?yán)?,以便開倉賑民,救民出水火呢?此乃強(qiáng)君害民之舉也!曾子說:‘你如何待人,人則怎樣報你,戒之戒之!’百姓飽受官吏之苦,如今有了報復(fù)之機(jī),豈能夠舍身相救!大王請不要責(zé)備百姓吧,真正的愚頑之輩并非他們。倘大王能行仁致,官吏能施惠于民,百姓自會為其長上赴湯蹈火而不辭!”
鄒穆公朝思夜盼,望眼欲穿,結(jié)果盼來的卻是一個與自己的政見針鋒相對的孟子,二人交談過幾次,孟子對鄒國的政治不是批評,就是指責(zé),對他本人的政績也毫無肯定之處,一句話,如今的鄒國,被穆公治理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同樣,孟子的仁政學(xué)說,鄒穆公不僅不能接受,而且視為脫離實際的陳詞濫調(diào)。這樣一來,談話便總不投機(jī),與其爭辯得彼此都不愉快,不如減少接觸,相互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