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廟戶營以后,吸引小孟軻魅力最大的地方,是東院的殺豬點,小孟軻崇拜得五體投地者,是那位殺豬的杜師傅。每當(dāng)讀書休息的時候,小孟軻就跑到東院去看殺豬的。這位杜師傅二十出頭年紀(jì),車軸漢子,粗而短,胳膊上的肌肉塊塊飽綻,巴掌一伸,五根指頭撲棱棱的,小棒槌一般。他為人很和氣,總是主動跟人打招呼,未曾開言先帶笑,對豬卻心狠手辣。說聲要殺,他手持鋒利的鐵鉤,來到儲存著很多肥豬的大圈邊,選定一頭,鐵鉤一伸,掛著它的下巴就往外拽。豬往后掙,他往前拉,杜師傅的力氣真大,三四百斤重的大豬硬是掙不過他,勿須別人幫忙,他一個人就能將豬拖出高高的圈墻。每當(dāng)這個時候,小孟軻總是在埋怨這些豬真笨,為什么要拼命向后掙呢?猛然將頭向前一探,鐵鉤就可以緩掉,自己豈不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嗎?休看這位杜師傅頗有些呆頭憨腦的樣子,殺起豬來卻迅速而又麻利。待豬被拖至矮桌邊,只見他鉤子一拋,貓腰一抱,豬便被按放到了矮桌之上。與此同時,舉起木棒,照準(zhǔn)豬的頭部猛力一擊,接著便是一把尖刀從頸下刺進,連半只胳膊也捅了進去,手臂用力一攪,拔出,殷紅的鮮血嘩嘩流淌。血尚未流盡,只聽哧的一聲響,豬頭被割了下來,拋在一邊。接著便是卸蹄,剖腹,開膛,剝皮、拆骨。這一切相繼而行,風(fēng)馳電掣一般,令觀者目不暇接,耳邊只聽哧哧、嚓嚓、霍霍的響,頗有音樂的韻律。杜師傅賣肉也是高手,他的腕子便是秤,買者喊出斤數(shù),他哧的一刀下去,割一塊稱稱,總不差上下,久而久之,人們便稱呼他“杜一刀”,他聽了,心里美滋滋的。小孟軻每每看得出神,愣得發(fā)呆,他真羨慕極了!
一天,孟母外出,留軻兒在家讀書看門。傍晚歸來,見小院當(dāng)中圍著一群孩子,一個個指手畫腳,有說有笑,許多孩子的兩手、遍身和臉上滿是泥巴,泥猴一般。孟母莫名其妙,忙上前去看個究竟。原來孩子群中安放著那張他們母子吃飯的小矮桌,矮桌上是一頭泥豬,四腿朝天,似乎很是肥壯,小孟軻腰系娘的花圈裙,手操竹刀,正在全神貫注地給那泥豬剖腹開膛。她佇立于人群之外,靜靜地觀看了一會,沒有驚動孩子們,輕輕地嘆息著,默默地離去了。孩子們由于興奮異常,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殺豬的孟軻身上,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孟母的歸來。
這天夜里,孟母如臥針氈,翻來覆去,一宿不曾合眼,她在籌劃著再次遷居的具體事宜。第二天上午,她沒有上機織布,就殺豬這件事,給軻兒講解了一個有出息的孩子,應(yīng)該具有的理想、追求和抱負。小孟軻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時地提出許多疑問,最后攥著小拳頭表示:“孩兒一定聽娘的話,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孔夫子那樣的博學(xué)君子!”
如今的小孟軻正站在十字路口上,有兩股力量在牽制他,在拽拉他,一股是母親的說教和書本的誨諭,一股是環(huán)境的熏陶和生活的耳濡目染,看來后者要比前者強大得多,因而他總是有違母教,總是在招惹麻煩。
事后不久的一個傍晚,孟母在機上織布,軻兒奉母命在灶間燒火做飯。突然,怒氣沖沖地闖進一個農(nóng)民模樣的漢子,他進門就嚷:“這是孟孫氏的家嗎?”
“正是,不知老爹有何貴干?!毙∶陷V急忙爬起身來,迎上前去,很有禮貌地接待這位不速之客。
“你就是小孟軻吧?”來人用手指點著孟軻的鼻尖問。
“孺子就是孟軻,不知老爹有何見教?!泵陷V依然彬彬有禮。
“還見教呢,我是來找你小子算賬的!”漢子吼聲若雷。
“笑話?!毙∶陷V若無其事地說,“你我素不相識,孺子何以會欠老爹的賬呢?”小孟軻說著,莫名其妙地伸出兩只小手。
“是誰帶領(lǐng)一伙孩子宰殺了我家的豬豚,你小子還敢賴賬嗎?”漢子更加火冒三丈。
原來如此。聞聽此言,小孟軻不僅不畏懼,反而嘿嘿地笑了,然后說道:“貴府的豬豚飼于圈內(nèi),我等一群孩子,何以能夠捉到呢?”
“這畜牲跳圈,逃出了家門,不知藏在何處,被你們捉到?!鞭r(nóng)民自古都是誠實坦白的,不會說假話。
小孟軻頗顯斯文地說:“既如此,這豬豚我等是撿來的,而不是偷來的。撿而找不到失主,無法歸還,我等宰而殺之,燒而食之,何罪之有?今老爹來找孺子算賬,豈不無理取鬧!”
這位農(nóng)民漢子被小孟軻說得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像泄了氣的皮球,長吁短嘆,嘆息自己的命運不濟。
因機聲嘈雜,專心織布的孟母并未察覺有人找上門來算賬,待農(nóng)民漢子大吵大嚷,聲若洪鐘,才攪得她如夢初醒。她并未急于下機來評判是非,批評訓(xùn)斥兒子,而是在那里側(cè)耳靜聽。漸浙的,她明辨了是非曲直,很為軻兒的氣度、機敏和能言善辯而驚喜,心中熱乎乎、甜絲絲的,仿佛正有一塊蜜糖在慢慢融化。但是,不管怎么說,孩子們宰殺人家的豬豚,總是理虧的。再說,莊戶人飼養(yǎng)一頭豬多么不容易呀,在他們的心目中,豬猶似心肝寶貝,一旦喪生,怎能不疼得摳心挖膽般呢?她看這漢子衣衫襤褸,沒精打采,實在是可憐,便從里屋走出來,批評了孩子們的過錯,勸慰了農(nóng)民漢子一番,并招待他吃了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