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驚奇兩位年輕女士互相打量對方的方式。我想我有通過證人無意識的動作來判斷證人性格的習慣,這種習慣從法庭一直延伸到了我的生活。這一刻,崔羅尼小姐感興趣的也是吸引我的。她對新來者的吃驚的表情讓我本能地打量著她。把她們兩位作比較后,我對崔羅尼小姐又有了新的認識。顯然,兩位女士對比鮮明。崔羅尼小姐身材纖細、修長,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眸柔軟如天鵝絨,深邃神秘??粗碾p眼,就像盯著迪巫醫(yī)用于祭禮上的黑色鏡子一樣。我曾在一次野餐會上聽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一位偉大的東方旅行家夸她的眼睛是“它們就像是深夜里,從遙遠的寺廟開著的門里透出來的亮光”。典型的娥眉和長鬈發(fā)美麗的弧度正像是給她那雙深邃美麗的眸子修了一道完美的城墻。她黑色的鬈發(fā)如絲般光滑。一般來講黑色的頭發(fā)會讓人看起來有一種動物般強悍的野性,但是配在她身上,卻絲毫沒有一絲的不協(xié)調。她文靜優(yōu)雅,但不柔弱,她的力量是精神上的,而不是動物的本能。體態(tài)、身材、頭發(fā)、眼睛,她本身的和諧是完整的。靈活飽滿的鮮紅嘴唇,雪白的牙齒使她的下半部分臉變得生動起來——因為眼睛是臉上半部分的亮點。尖削的下巴,修長的手指,手掌似乎是手腕的延伸,仿佛有自己的感覺。所有的這些完美造就了優(yōu)雅、可愛、美麗而富有魅力的她。
而肯尼迪護士呢,身高較之一般女性要矮。她身材矮胖結實,四肢豐滿,手掌寬厚有力。她外貌普通,就好像秋天的落葉。她黃褐色的頭發(fā)長而厚重,曬傷的臉上長有雀斑,金褐色的眼睛閃閃發(fā)亮。玫瑰紅的雙頰卻給人棕色的感覺。紅唇白齒并沒有使臉色看起來更好,反而更突出了那種棕色。她的鼻子短平,而且往上翹——毫無疑問,通常這樣的鼻子代表慷慨、耐勞和溫厚。她額頭白凈而寬闊,雖然也有些雀斑,但看起來理性而富有思想。溫徹斯特醫(yī)生和她從醫(yī)院過來,一路上告訴了她一些必要的細節(jié)。她沒有說一句話就開始工作、照看病人了。她看了看新床,拍了拍枕頭,然后我們四個一起把毫無意識的病人從沙發(fā)抬到了床上。
下午,道警長早早就回來了。我叫吉門街我家里的人給我送些這幾天可能用到的換洗衣物、書籍和文件過來,我自己則辦我的案子去了。
那天庭審到很晚,一個重要案子了結了。當我駕著馬車趕到肯森登宮路口時,時鐘已經敲過了六點。我被安置在病人隔壁的一個大房間里。
那天晚上,我們還沒有劃分好如何看護,因此傍晚時,值班的狀況顯得不均衡。肯尼迪護士整天都要照看病人,暫時休息一會兒,十二點時她又得開始工作。溫徹斯特醫(yī)生正在用餐,之前他一直在房間里,直到叫吃晚餐的時候才出來,吃完后又馬上回到房間。晚餐時,格蘭特夫人和道警長在房間里照顧病人。道警長希望花點時間查看一下房間里的東西和房間周圍。九點的時候,崔羅尼小姐和我去接醫(yī)生的班。她為了晚上能保持清醒的工作,就在下午睡了幾個小時。她告訴我她決定至少今晚要熬夜看護她父親。我沒有勸阻她,因為我知道她心意已決。我只是下定決心要陪著她一起——當然,除非她實在不希望我這樣。我沒有把我的意圖告訴她。我們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躬身在床邊的醫(yī)生也很安靜,他都沒有留意到我們進去了。當他突然發(fā)現我們在看他時,他被嚇了一跳。這整個神秘的事件讓醫(yī)生的神經就如我們之前一樣的緊張。我想他可能有點惱怒,為了掩飾尷尬,他匆忙說道:“我想破腦袋也找不出昏迷的原因。我又仔細做了一次檢查,很慶幸他腦部沒有受傷,沒有外傷。實際上,他的重要器官似乎都沒有損傷。你們知道,我給他喂了幾次食物,反應都不錯。他的呼吸規(guī)律而有力,脈搏也比早上平穩(wěn)多了。我找不到任何服藥的跡象。他的昏迷也不像是我在巴黎夏爾科醫(yī)院見過的任何一種催眠案例。至于那些傷口,”——他把手指輕輕放在擱在被單外的手腕繃帶上,“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也許是梳理機之類的機器,但這種推測是站不住腳的。也許是野生動物尖利的爪子造成的,但我認為這也不可能。順便問一下,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寵物嗎?任何不常見的種類,例如豹貓或其他諸如此類的動物?”崔羅尼小姐悲傷的微笑讓我心痛,她回答道:“不!父親不喜歡動物,除非它們是死的或者是木乃伊?!彼饪痰卣f道——或者說帶著嫉妒,我判斷不出來。“即使我可憐的小貓也只允許待在我房間里;就算它是世界上最可愛、最聽話的貓,他也不會讓它進他的房間?!?/p>
她說話時,門把手咔嗒一聲響起來。這時,崔羅尼小姐的臉馬上明亮起來。她彈起來去開門,邊走邊說道:“它來了!我的賽爾維爾來了。它想進房間時,總是用后腿站立,然后碰撞門把手?!彼蜷_門,像對自己孩子說話那般對貓說:“父親他是不是想整座房子里就他孤孤單單一個人?拜托,但是他必須得和我住在一起!我是他的女兒!”她把貓抱在懷里走了回來。這的確是只純種的波斯家貓。銀灰色的長毛如綢緞一般,是一個傲慢但又不失溫馴的小家伙。它伸開爪子,像是穩(wěn)穩(wěn)站到地板上那般。她逗著它,突然它開始扭動起來,并從她懷里跳了下來。它穿過房間,站在一張有動物木乃伊的矮桌上開始吼叫。崔羅尼小姐立刻跟在它后面把它抱在懷里,它掙扎著想要掙脫,但并未抓咬它美麗的女主人,很顯然,它很喜歡她。在她懷里,它停止了吵鬧,她小聲訓誡它:“賽爾維爾,你真頑皮!你違反了我定的規(guī)矩?,F在,跟先生們說晚安,然后回我的房間?!彼@樣說的時候,貓伸出了爪子和我握了握。我無法不注意這只貓爪有多大多漂亮。“奇怪,”我問,“它的爪子怎么會像一個小手套一樣有這么多指頭呢?”她笑了:“當然應該如此。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我的賽爾維爾有七根指頭嗎,看!”她掰開它的爪子;很顯然這上面有七根分開的指頭,每根都套著一個精美的貝殼形狀的套子。我溫柔地撫摩著它的腳,它的爪子抬起來,其中的一個意外地鉆進了我的手——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它小聲地喵喵叫著。我本能地縮回了手,說:“它的爪子就像剃刀一樣!”
溫切斯特醫(yī)生走近我們,彎下腰看了看這只貓的爪子,然后他急急喊道:“?。 蔽衣牭搅怂贝俚暮粑?。但我撫摩著現在已經安靜下來的這只貓時,醫(yī)生走到桌邊,從寫字臺上撕下了一張吸墨紙后走了回來。他將紙放在他手掌上,只簡單地對崔羅尼小姐說了句“請原諒!”然后就把貓的爪子放在了上面并用另一只手壓了上去。這只傲慢的貓似乎有些討厭這種親近,企圖收回它的腳。這正是醫(yī)生想要的,因為貓掙開了它爪子上的套子而刺穿了那張薄紙。而后崔羅尼小姐帶走了她的寵物。很快她又回來了,她走進門說:“最怪的就是那具木乃伊!賽爾維爾第一次來這個房間的時候——事實上當它還是個小貓我就帶給爸爸看過——它也像今天這樣。它跳上桌子,試圖抓咬那具木乃伊。這讓爸爸很生氣,于是下令驅逐可憐的賽爾維爾。我?guī)退罅饲?,它才得以繼續(xù)留在這所房子里。”
她剛才走后,溫切斯特醫(yī)生從她父親手腕上摘下了繃帶。傷口完全暴露在外,除了那些兇殘的紅色線外還有一些單獨的傷口。醫(yī)生折起了吸墨紙,穿過貓爪子刺穿的那條線,將它放到了傷口上。他這樣做的時候,臉上完全是一副得意的神色,他示意我們看著他。
紙上的那些抓痕和手腕上的傷口完全吻合!無須再多作任何解釋,他說:“要是賽爾維爾沒有留下來,那么就再好不過了!”
我們都沉默了。突然崔羅尼小姐說:“但是賽爾維爾昨晚并不在這里!”
“你有什么證據?你憑什么這么說?”她猶豫了一下答道:“我敢保證,但是我恐怕很難證明。賽爾維爾睡在我房間的一個籃子里。昨晚是我安頓它睡覺的;我清楚地記得我把它的籃子整理好了,把它放了進去。今天早上也是我把它從籃子里抱出來的。我從未注意到它跑這兒來了;當然,這也不能說明什么,因為我精力全部集中在了可憐的父親身上,我無法再去關注其他事,即使是賽爾維爾?!?/p>
醫(yī)生一邊搖頭一邊肯定地嘆道:“好,無論怎樣現在想試圖證明什么都是無用的。這世上的任何貓都可能自己清除掉血跡——只要它存在——它的爪子即使是歷經千萬年也不會變。”我們再一次沉默了;崔羅尼小姐又再一次打破我們的沉默:“但是現在我仔細想想,不可能是可憐的賽爾維爾傷了爸爸。當我第一次聽到聲響的時候我的門是關著的;我再聽的時候爸爸的房門也是關著的。我走進屋后,他就已經被弄傷了;所以這一定是發(fā)生在賽爾維爾能進來之前?!边@個理由很值得稱贊,特別是對于我這樣一個律師,因為這正是讓法官滿意的證據。我為賽爾維爾的清白而感到無比高興——可能因為它是崔羅尼小姐的愛貓的緣故。幸福的貓!我開口的時候賽爾維爾的主人顯然很開心:“我宣判,這只貓是清白的!”溫切斯特醫(yī)生頓了頓后說道:“對于這件事我向賽爾維爾道歉;但是我仍然不明白它為什么如此憎恨那具木乃伊。它對這屋子里其他的木乃伊也這樣嗎?我想,這里應該有很多木乃伊。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過。”
“是有很多,”她答道?!坝袝r我都懷疑我到底是在一家私宅還是在大英博物館。但是賽爾維爾從來沒有關心過其他那些,除了這特殊的一個。我想可能由于這是個動物,不是男人或者女人。”
“可能因為這是只貓!”醫(yī)生站起來走近了仔細查看木乃伊說道?!皩Γ彼^續(xù)說道,“這是具貓木乃伊,也是具很漂亮的木乃伊。若不是某些特別的人的特別喜好,它也不會得到如此高的榮譽???!一個漆過的箱子和黑曜石眼睛——就像木乃伊人一樣。這是件非凡的東西,不同于任何其他種類。這是一只死貓——就一只死貓;可能有四五千年的歷史——另一種血統(tǒng)的貓,在另一個世界,已經準備好逃走,就像沒有死那樣。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做個小小的實驗,崔羅尼小姐?!?/p>
她猶豫了一下答道:“當然,做任何您認為必要或正確的事;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傷害或是嚇著我可憐的賽爾維爾?!?/p>
醫(yī)生笑著答道:“噢,賽爾維爾不會有事的。我反倒擔心的是另外一個?!?/p>
“您什么意思?”
“賽爾維爾來攻擊,另一個承受?!?/p>
“承受?”她嗓音中透出一絲痛苦。醫(yī)生朗聲笑道:“噢,放輕松點。不是像我們慣常理解的那樣;只是它的結構和所需的全套裝備在承受?!?/p>
“您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