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的寶貝兒！非常嚴重！只要是和你有關的每件事，對我來說都很嚴重?！?/p>

“我嗎？姨媽！”史蒂夫故作一臉疑惑。

“是的，是的！史蒂夫，噢！我的乖寶貝兒，我聽說你要和你父親一起上小治安裁判法庭……”

“噢，原來是這件事??！親愛的姨媽，您不必擔心。是的，我必須去！”

“必須！”老太太嗓音猛的高了幾個分貝。“一個年輕女士必須去法庭？去聽下層社會的人民講述低級的犯罪？聽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案子，那些毫無人性的案子，那些——那些——你什么都不想知道的階層的案子？史蒂夫！……”出于義憤她摔開了她的手。但是史蒂夫又緊緊拉住她的手，無比甜美地說：“正是如此，姨媽。我太無知了，我覺得我需要了解更多底層社會的人民！”萊西亞小姐打斷了她：“無知！你當然無知。你就應該無知。這不是自打你出生以來我們一直想要培養(yǎng)的嗎？好好讀一下《創(chuàng)世記》的第三章，想想吃掉智慧樹上的果實會帶來怎樣的后果。”

“我覺得那智慧樹應該是棵橘子樹。”老太太抬起頭，這句話顯然引起了她的興趣。

“為什么？”

“因為從那以后，所有新娘都在頭上戴了朵橘子花！”她一本正經地答道。羅利小姐惱怒地看著她，但是她的惱怒很快又被笑意化解了。

“哎！”她應了一聲之后便沉默了。史蒂夫抓住機會繼續(xù)勸說道：“親愛的姨媽，您得原諒我！真的，因為我已經決定了。我向您保證我不是圖一時新鮮好玩才這樣做的，我仔細考慮過了。爸爸一直希望我能接任一個位置——一個需要有豐富閱歷和學識的位置——如果我能超過他的話，就讓我來管理諾曼士丹。從記事起他就一直這樣對我說，盡管最初我不理解這是什么意思，最近這幾年我也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于是在他的指導下，我學會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些時候甚至不需要他的幫助我就能做到。我學過地產示意圖，也從書上、一些租約上學到了很多諸如此類需要他們處理的問題。但這僅僅只是些表面的東西。我需要更多地了解我們的民眾，因此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挨家挨戶走訪我們的子民?？纯此麄儯退麄冋f說家常；這樣在彼此熟悉了之后，他們便能考慮接受讓我來管理諾曼士丹了。親愛的姨媽，我已經認識到——我的位置不容許犯錯。所以我想了解更多尋常民眾的生活，不管是積極還是陰暗的一面我都想知道。我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么。我爸爸一直都在盡力幫他們，我想接過他的擔子，要是可能的話，把它做得更好。但是我必須先要了解情況?！?/p>

她姨媽越聽越有興致，了解了這女孩的真實想法和意圖后她不由得心生敬意。于是她的言行都下意識地溫柔了下來：“但是，我的寶貝兒，你也不需要親自去法庭了解這些事啊。結果都會公之于眾的?！薄翱墒牵虌?，”她急忙答道，“法官在判決前先要聽雙方辯護。我也想聽聽兩邊是怎么說的！如果人們犯了罪，那么我想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要是他們是清白的，那又是什么讓他們成了嫌疑犯。我自己以后可能也會碰到要裁決某件事情的情形，只有準確地判斷才能真正做到公正！”

她又停住了，她突然想到和哈羅德在教堂墓地的那番談話，他說要讓女人做到公正很難。羅利小姐也是如此認為，從原則上來講她的確沒錯。但是一想到她將要面對的處境，她又開始糾結起來，她反對道：“但是，我的史蒂夫，很多案子都是十分慘痛的！”

“要是殘忍在他們的悲劇生命中扮演著如此重要的角色的話，我就更需要了解這些殘忍的事情了！”

“但是有一些案子不是在我們女人所要研究和知道的范圍內的。有些案子涉及到犯罪……”

“您是指哪種犯罪？所有不正當的行為都是犯罪！”這下老太太窘住了。不是因為她這么多年來一直扮演著家庭婦女的角色，已經與外界時事脫節(jié)，不了解自己談論的話題究竟謂之何物，而是她要對一個她如此喜愛的年輕女孩子講這種事情。

“這種犯罪，我的寶貝兒，是指……是指一個女人犯的錯……比如說……未婚媽媽！”史蒂夫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要跳出來反駁她的說法。

“姨媽，”她脫口而出，“您自己不也這么說嘛！”

“什么？我說什么了？”老太太一臉愕然。史蒂夫愛憐地握著她的手說：“您提到女人做的錯事，但其實那也是男人犯的錯。他們罪惡更深，可是竟沒有人責怪他們。受罪的只有可憐的女人！……親愛的姨媽，我正是想幫助這些可憐的女人……不是要等到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我必須得先行動起來！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我又怎能幫助她們？好女孩子不會跟我講這些，好女人更不會！而您，姨媽，即使是對我，您不也是不想談到這種事嘛！”

“但是，我的孩子，有很多事情不該你們未婚女子做的。我不是指那些如我一般的老太太?！笔返俜虻幕卮鹗旨饪蹋骸澳灰彩俏椿槁铮∴?，親愛的姨媽，我不是也并不想冒犯您或中傷您。我知道，您對所有人的仁慈和善良。但是您把您自己局限在了一個方面！”

老太太打斷道：“什么意思？一個方面！哪個方面？”

“受罰的一方。我想知道為什么要受懲罰。一個女孩子的一生總會遇到很多十字路口。我就想盡我所能為她們指引方向，幫助她們，引導她們。噢！姨媽，姨媽，您能理解嗎……這些是我們的子民，爸爸說他們以后是我的子民，我想要了解他們的生活，知道他們的需求，他們的欲望，他們的弱點。無論是好是壞，我全部都得知道，否則的話我就可能走上另外一條錯誤的道路，不僅沒能幫到他們，還會有意無意傷害他們。”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泛著圣潔的光。秋日的午后陽光暖暖地灑落在玻璃窗上，照耀著她，讓她看上去好似一個輕盈的精靈。陽光爬滿她的白色透明紗裙，就像是她裹了一件仙衣，她的紅發(fā)像是神圣的王冠，她的烏黑大眼珠撲閃著美麗的光輝。

老太太顯然是被這個她最愛的孩子打動了，她的心里溢滿了驕傲，胸脯激動地起伏著。她贊嘆道：“噢，真是個高貴又善良的孩子！你是對的，上帝也會這么做！”帶著一臉的老淚縱橫，她攬過這女孩，深情地吻了吻她。又把她抱在懷里，溫柔地告誡她：“但是，史蒂夫寶貝兒，你要多加小心！知識是一把雙刃劍，容易令人驕傲。要記住大蛇最后是如何引誘夏娃的：‘你會擁有如上帝一般的智慧，洞悉一切好壞?！?/p>

“我會很小心的，”她慎重地說，像是又回想起了什么，她補充道，“當然您也明白我的動機是想獲取知識是吧？”

“是嗎？”老太太有些不太肯定。

“難道不是嗎，夏娃的目的更多是出于滿足好奇而非獲取知識?！?/p>

“可能是吧，”老太太疑惑地答道，“但是我的孩子，誰會來啟發(fā)我們明辨是非呢？我們常常是在自欺欺人。我們懂得越多，越能自如地欺騙他人；越能欺騙他人，我們就越能騙自己。就像我跟你說過的，知識是把雙刃劍，用的時候要特別注意！”

“是的！”史蒂夫陷入了沉思。姨媽走后她一直坐在原地思考。

后來又有一次，羅利小姐試圖再次阻止史蒂夫。那是在不久之后，史蒂夫想去一趟倫敦東部的大學教區(qū)。自打上次她去了牛津之后，她一直與她母親的老朋友保持著聯系。羅利小姐有個習慣，那就是她會在教區(qū)里度過部分假期時光，關于這事，史蒂夫和她寫信談到過很多次。最后她說如果可以的話，史蒂夫也可以過來看看。接到邀請后，史蒂夫立即央求父親放行。他很爽快地同意了。這么多年來他看著她一點點長大，慢慢變得果敢、自立，他心中充滿了驕傲和滿足。她已經長成了他理想的樣子。她沒有丟失一點女性的特征，同時還可以從男人的視角和觀點來看待問題，這很難得。

周末她返家的時候，她的心中又裝滿了新的問題。過了一會兒她先前的思想又占了上風，但是她沒有，也不可能忘記，這個星期關于“陷入困境的第十日”的痛苦經歷。

那是由于哈羅德回家度假時說過的一句話而引起的。他和她討論到地產方面的某件事時說道：

“史蒂夫，你在學著變公正！”

一開始盡管她默默接受了這句評論，但心里很是懊惱，但是隨后，她細細回想了整件事情，她便雀躍不已了。這實際上是在分享男人的想法、從男人的角度考慮問題的表現。這極大地鼓舞了她，讓她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在所有疼愛她的人之中，沒有人比萊西亞·羅利更了解她內心的變化以及變化的過程。如今她又一次試著糾正史蒂夫的思想，她將繼續(xù)教育史蒂夫朝著正確的方向前行。但是她發(fā)現這女孩是如此堅定，她都無從反駁了。又一次，當她冒險抗議史蒂夫男女平等的觀點時，她才感覺史蒂夫的思維已經進入了一個誤區(qū)。這件事是這樣的：史蒂夫說只有已婚婦女才有資格參與制定法律，羅利小姐認為這是反駁的絕佳時機，于是說：“那要是一個女人沒機會結婚呢？”

史蒂夫愣愣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堅定地說：“要是她沒能有機會，那就是她的錯！”

老太太笑了：“她的錯？我的寶貝兒，要是沒有男人跟她求婚呢？”這似乎是她自身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