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軍部少校情報科長錢運周。

錢科長很年輕，二十七八歲年紀，軍部在元江打散后偶遇七○九團。錢是云南人，經(jīng)常奉命出境偵察，對金三角情況比較熟悉，正好做了七○九團的向?qū)?。后來的事實證明，錢運周的出現(xiàn)對于李國輝的命運意義重大。

火堆旁的李、錢二人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

“錢科長，緬甸絕非久留之地，長官部也斷了聯(lián)系，你認為前面怎樣走好？”李國輝喝完稀粥，望著年輕軍官被火光映紅的面孔說。

錢科長用樹枝撥弄火堆，火星不時濺起來噼啪亂響。他眼睛看著火堆謹慎地說：“我聽說，一九三師羅長官扔下隊伍，自己帶著錢到泰國去了。”

李國輝一臉悲愴。是啊，豈止一個羅長官！在兵敗如山倒的大崩潰大災(zāi)難時刻，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許多軍長師長扔下部隊，錢餉一裹就開溜，或者把槍械賣給當?shù)財[夷土司，變換成現(xiàn)金金條到國外去做富人。這樣的壞榜樣實在太多，弄得下級官兵人人自危，唯恐什么時候一覺醒來已經(jīng)被長官賣了。

月光從樹縫中泄下來，映照在異國的山谷和河灘上。營地一片寧靜，危險雖然暫時拋在身后，可是前面的道路更加使人迷茫。逃出國境只是權(quán)宜之計，他們非法闖入別人國家，誰會歡迎武裝入侵者呢？兵團主力覆滅，軍、師長不知去向，沒有人指揮他們，他們該上哪里去接受命令呢？到海南島，到臺灣去？那要橫穿整個東南亞，且不論你是否走得出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走完長達數(shù)千公里的漫長路程，就是作為主人的那些主權(quán)國，他們允許嗎？不允許怎么辦，靠武力行得通嗎？區(qū)區(qū)一千人，打不贏怎么辦？比如眼前，如果緬甸政府不允許過境，對他們實行強制繳械，等待他們的只有當勞工和做苦役！

遠處有人在低低地哼唱一支家鄉(xiāng)小調(diào)，那是一首中國西北的《花兒》調(diào)，凄婉哀絕的歌聲如泣如訴，勾起絕望中人們無盡的鄉(xiāng)愁。

“錢科長，我李某人要是想開溜，決不會等到現(xiàn)在！”衛(wèi)士洗完搪瓷缸回來，聽見長官大聲說道，“……這一千多官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一日為長官，便如一日為父母，如不能身先士卒，反倒茍且偷生，上愧皇天后土，下愧國家人民，我李某寧愿當眾自殺！”

錢運周喃喃解釋說：“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是擔心，如果長官要走，我們做部下的當然也只好各奔前程。”

李國輝嘆息道：“錢老弟，你對金三角熟悉，正好替我出主意?，F(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誰和誰的關(guān)系問題，反正我們大家命運捆在一起，生死與共??！”

錢運周試探地問：“不妨留在金三角，等待時機反攻大陸，或者看看形勢再說怎么樣？”

李國輝搖搖頭，他顯然沒有打定主意。此時隊伍的去向是件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這支小隊伍好比一葉孤舟，大船沉沒，這些僥幸活下來的水手向哪里靠攏呢？他們怎樣才能不被驚濤駭浪吞沒呢？

錢運周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這個決定未來的關(guān)鍵時刻，我看見一個看似與他們命運無關(guān)的消息主導(dǎo)了軍官的思維，錢運周一拍腦袋，連聲大叫：“我險些給忘了！前天在佛海路上，聽一個九十三師軍官說，第二七八團有一千多人已經(jīng)越過國界，走的也是這條路線。聽說他們是要到小孟捧，然后繞道泰國去海南島，帶隊長官是副團長譚忠?！?/p>

像救援信號的焰火嘶嘶鳴響著升上夜空，這個消息短暫地照亮了團長李國輝眼前的黑暗。兄弟部隊的存在無疑是他們的希望所在，道理很簡單，兩支部隊合兵一處，力量壯大一倍，不管下一步怎樣走，他們的處境都會強似現(xiàn)在。

李國輝摸摸臉上的胡髭說：“……對！追上譚忠，我見過他，一定要追上二七八團！……將來怎么辦，追上他們再說！”

先前的迷霧在幾秒鐘之內(nèi)消散了。雖然形勢依然嚴峻，前途依然堪憂，但是一個切近眼前的目標卻確立起來，那就是，追趕一個名叫譚忠的副團長和他率領(lǐng)的隊伍，趕在他們消失在泰國之前與他們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