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偽證(11)

刀鋒上的救贖 作者:指紋


 

目送著妻子進了北院,我迅速把兩份證詞疊好收進褲兜,抽出甩棍,徑直走向楊延鵬的車。那小子嚇得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搖上車窗,似乎想擰鑰匙開車,還沒等發(fā)動機點上火,我這一棍子落下,反光鏡先飛了出去。

拉了下車門,鎖著呢。我抬腿照車窗就是一腳,貼了膜的玻璃裂得像蜘蛛網(wǎng)一樣,沒碎;再一腳,整塊都塌了下去了。楊延鵬鼠躥到副駕,開門想往外跑,我繞過車頭蹬住車門別他,一棍子沖他腦袋抽了過去……

我當時真是血頂天門,這一棍子險些要了他的命。

算他反應(yīng)快,也該著我犯不下這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重罪?!爱斷ァ币宦?,甩棍被磕飛出去,排擋鎖和一副眼鏡掉在地上。緊接著,滿頭是血的楊延鵬舉著右手兩根扭曲角度十分夸張的手指,哀號起來。我松開頂著車門的腳,拽著頭發(fā)把他扔了出來,一手掐住他喉結(jié),腳下一個別子把他仰面兜翻在地,照著肚子就是一通猛踢。

門口值勤的武警雙手端槍,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我回報以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人民警察上班干活兒的時候縛手縛腳,一脫制服都這樣。沒辦法,壓力大啊……”

老白進屋的時候怒不可遏,我還沒從凳子上站起來就挨了當胸一腳——我戴著背銬,騰不出手,結(jié)果連人帶椅子被踹了個底朝天。

“你個兔崽子,沒王法啦!”領(lǐng)導似乎剛意識到雪晶在場,不方便繼續(xù)揍我,于是拉開嗓門咆哮起來,“海淀分局就你能!見一個打一個,在北院門口當街動手,雜種操的眼里沒誰了吧?你他媽想當亡命之徒是吧?分局廟小供不下你,老子也丟不起這人!滾蛋!”

雪晶把我扶起來。心中雖然不忿,但我沒還口。

預審的廖處曾經(jīng)是老白的手下,在一旁趕忙扮和事佬:“把小趙的銬子摘了吧,有白哥在這兒,他不敢造次……你個臭小子,過去拉你的都是自己弟兄,你倒好,整個一六親不認,打傷我半打兒人。幸虧被打的事主是小潘的同學,居然說是自己磕傷的……嘖嘖,沒你媳婦兒的面子兜著,你脫光了都沒用,直接收監(jiān)羈押啦!我說白哥,帶他回去好好管教,這手好拳腳,瞎折騰可糟踐了……對了,醫(yī)藥費一個子兒不能少……”

我一聲不吭地低頭伏罪,雪晶可憐巴巴地一個勁兒求情,加上廖處一坨稀泥似的和來和去,老白仿佛戴上拳套卻找不到對手,氣得直發(fā)怔。他氣喘如牛地瞪了我足有五分鐘,情緒似乎緩和了一些:“去醫(yī)院賠禮道歉,把所有人的醫(yī)藥費都出了……”

這是必須的。然后呢?通報批評?停職檢查?還是……

“共事一場,我給你留個面子,明天上午把辭職報告交來,下午跟劉強辦理案件交接,收拾東西走人?!?/p>

老白居然如此決絕,我和雪晶全嚇傻了,哆嗦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廖處剛要勸,白局義正言辭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別以為事主不告你就沒事了。一個刑警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無法紀,圍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敗壞的,是所有警察的名聲!你是抓過賊,立過功,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可你想過沒有,破案拿人是你的本分,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資本!你小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的所作所為跟土匪有什么區(qū)別……”

話到末尾,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越來越低。我身上冷汗涔涔,正六神無主,直到雪晶悄悄捅了我一下,才注意到門口一個淵渟岳峙的身影。

來人正是中國人民大學刑法教研室主任、中國監(jiān)獄學會副會長、北京市懷柔區(qū)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全國政協(xié)委員——彬的父親、我的干爹、白局的老大哥——韓松閣教授。

4

聽完我荒腔走板的“解釋”與“道歉”后,楊延鵬從病床上緩緩地坐起來:“找你老婆聊個天,不至于要掉腦袋吧?你不過是借機泄火,湊巧倒霉的是我?!?/p>

我部分同意他的結(jié)論。

“你要是為了女人動手,簡單,我以后離你老婆遠點兒就是?!?nbsp;他伸手艱難地從床頭柜上去夠一個橘子,“要是因為我對你辦的案子指指點點,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你該找韓哥和郝建波去算。”

我有點兒莫名其妙,回手拿起那個水果,在手里掂來掂去:“怎么講?”

楊延鵬縮著手,就像個被搶了零食的孩子:“韓哥讓我扣下了部分資料,說是怕干擾你辦案……今年三月初,瑞士克里斯蒂拍賣行拍出一件價值六百萬歐元的古董花瓶,委托拍賣的斯多萊經(jīng)紀公司在扣除傭金后,將剩下的四百多萬全部電匯到一個新西蘭的賬戶上,開戶人叫特瑞德·辛納。兩個月后,這個辛納結(jié)婚了,對方是二十六歲的日裔女子?!?/p>

我看著手里的橘子:“不會說是……”

“你拿到的那個手機號,就是特瑞德·辛納的?!?/p>

“他哪來的這件古董?”

“不清楚,但不難解釋?!?/p>

不錯,所有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想來,郝大概是在繼承到的那套房子里發(fā)現(xiàn)了王家的古董,甚至不止一件。一夜暴富終于徹底改變了壓抑多年的他,完成了給孩子移植心臟的夙愿后,他選擇了新的環(huán)境、新的婚姻、新的生活……他放過了自己曾追蹤多年的兇手,同時,永遠地把自己的發(fā)妻遺忘在那個陰暗、潮濕、骯臟的土坑里。

我不聲不響地剝開橘子,塞給他。

“天底下的事,不可能都是好人好報,惡人惡報的。你在偵審方面也算是人老精,馬老滑。你要說蘇震是兇手,應(yīng)該八九不離十。但萬一……我是說萬一,也許百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萬一兇手不是他,你怎么辦?”

我冷哼一聲:“好辦,我賠他條命?!?/p>

“你賠不起。”不知道是橘子酸還是他嘴里有傷,楊延鵬吃東西的表情有些痛苦,“沒有人能替代別人的感受?,F(xiàn)在是法治社會,你不該做超出自己本分的事?!?/p>

“我的本分是抓賊。讓一個殺人犯大搖大擺地走出看守所才是失職?!?/p>

“聽起來還真有那么點兒嫉惡如仇的味道……”他把剩下的幾瓣放在床頭,捂著腮幫子,含混不清地說道,“我在國安局那會兒,有個案子——涉密,就不跟你講細節(jié)了——嫌疑人其實就是‘他’,我知道,錯不了。雖然缺少證據(jù),但我‘努力’讓‘他’服法了。兩年多以后,正主兒落網(wǎng)……那是個不折不扣的冤案。他被關(guān)押了兩年,期間,母親病故,老婆帶孩子跑了。那時的我跟你一樣,過于依賴經(jīng)驗,相信直覺,結(jié)果呢?脫衣服、賠錢、偽證咎責……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抵償他蒙受冤獄的損失?!?/p>

同病相憐的感覺很不好,我搖搖頭:“你是想說,這就是我的前車之鑒?那看來我得感謝你壞了我的事,既沒讓蘇震蒙受‘不白之冤’,又挽救了走在枉法不歸路上的我,對吧,楊大善人?”

楊延鵬詫異地皺著眉頭,啞然失笑:“原來你一直以為是我給雪晶劃的道……她跟我聊的時候就說證據(jù)有問題了。我想,如果不是她嫁了你以后智商飛躍,就是背后另有高人。你還真謝不著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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