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新建的二層樓房,我從山上下來,正好到了樓房后部。從開著的窗口里隱約透出人說話的聲音。
“姆媽,我想吃雞?!?/p>
“哼,沒有雞!”
“上次不是殺了那么多?還沒吃完呢?!?/p>
“哪個要你不聽話到外面亂跑?不給你吃,跪好,莫亂動!”
……
聽聲音是我在山上看到的那個孩子,似乎正被他媽媽罰跪。聽到他說到“雞”字,倒提醒了我。四處望望,這戶農(nóng)家,打掃得十分干凈,沒有看見雞鴨等家禽,連雞糞也沒有看見。他們將狗和豬都殺死了,難道連雞鴨也殺死了?
雖然說偷窺是不禮貌的,但是這村子里處處透著古怪,幾乎快要將我憋死,明問又是什么也問不出來,無法可想之下,我便拋棄了尋常的規(guī)則,直接從窗口朝內(nèi)望去。
天已經(jīng)陰了下來,屋內(nèi)十分昏暗,我看了好一會,才適應了那種光線。
這似乎是個臥房,面積不大,屋內(nèi)也沒多少家具,那孩子正跪在地上,彎著腰在玩著什么東西,卻沒有看見他媽媽,然而又分明聽到婦人呵斥孩子的聲音不斷從這間屋子里傳出來,這讓我感到十分奇怪。
正詫異間,那孩子一轉(zhuǎn)頭朝窗口望來,我趕緊一閃,卻還是被他看見了。
“姆媽,窗外有個人!”
“吵死,你莫瞎吵,我要睡了,你莫講話了?!眿D人惡聲惡氣地道。
孩子不做聲了,卻又聽見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另一間房傳來:“你莫罵他呀,不曉得還能做幾天母子,成天罵他做什么?唉!”
我沿著墻跟正要悄悄離開,才走到墻轉(zhuǎn)彎處,眼前忽然閃出一個人來。
是那個孩子,他不知何時從屋內(nèi)溜了出來,十分緊張地看著我,壓低聲音道:“你是來告狀的嗎?”
我一怔,繼而恍然大悟,他以為我是來向他爹娘說他在墳地里的事情。我正想搖頭否認,不知怎么心念一動,點點頭。
他嚇慌了,回頭看看,又轉(zhuǎn)頭來望著我:“爹會打我的?!?/p>
“你回答我?guī)讉€問題,我就不告訴你爹?!蔽倚Φ?。
孩子畢竟是孩子,他一聽這話,如遇大赦,連連點頭。我正要問,他卻“噓”了一聲,拉著我,低聲道:“到我房里去講,這里姆媽會聽見?!彼男∈直鶝龆植?,緊緊拉著我,一路沿著墻根低頭行走,走進無人的大廳,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做這一切時我總覺得十分荒唐,也有幾分心慌,畢竟這孩子是從墳墓里鉆出來的,讓人不太放心。然而目前為止,除了趙春山,似乎也只有這孩子肯對我說話了。
二樓一間木屋緊鎖,孩子打開房門,我跟了進去,大致打量一下,房間和普通農(nóng)村的房間一樣,床,衣柜,書桌,簡單的幾樣家具。
但是在左邊靠墻的一側(cè),卻放著一件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東西,讓我朝里邁進的腳步停了下來。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沒有上漆,擺在角落里,乍一看仿佛是新做的柜子,并沒有陰森之氣,相反,在窗外陰云的襯托下,反而透出一股濃厚的悲涼。
見我停步不前,那孩子奇怪地回頭望著我:“進來呀?!?/p>
他那種天真的語氣,清冷的童音,不知為何讓我心里仿佛被細鐵絲抽了一把般,又辣又麻。
“那是什么?”我問。
“我的棺材呀?!焙⒆右琅f天真地微笑著,似乎不知道棺材意味著什么。
陰云漸漸地從天邊聚集過來,天光又陰暗了幾分。我壓制住心中的澎湃,低聲問:“你又沒死,要什么棺材?”
笑容從孩子的臉上褪去了,他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沒死,不曉得什么時候就死了?!?/p>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只略微憂郁了一小會,又笑了起來:“不過也沒什么,反正說不定什么時候又活了?!闭f著便趕過來,又要拉我的手,小手在半空中抬了抬,忽然想到了什么,“啊”的驚呼一聲,又將手垂了下去,朝后縮了縮。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我若有所思,顧不得去問其他,我伸出大手便要去拉他,他更加驚慌地朝后退,連連搖頭:“不要碰我?!?/p>
“怎么了?”我假裝不解,“你剛才不是也拉著我的手嗎?”
“不行的,不行的,”他的頭不停搖來搖去,“剛才我不記得了,你不要告訴我爹?!?/p>
“你爹不準你拉別人的手?”
“嗯!”他撅著嘴點了點頭。
“好,那我不碰你,也不告訴你爹,不過,你現(xiàn)在要回答我的問題了?!蔽艺f,看了看那棺材,忍不住又問了一句:“棺材里沒人吧?”
孩子無聲地大笑起來,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問吧——棺材里當然沒人了,我又沒躺進去,怎么會有人?”
我心里有許多問題,想了想,問道:“你剛才在山上干什么?”
他有點不耐煩:“在陪我弟弟玩啊。”
“但是他已經(jīng)死了?!?/p>
“對。不過說不定又會活過來?!?/p>
“為什么死人會活過來?”
“不知道,爹說的。”
“你見過有死人活過來嗎?”
“沒見過。”
“你弟弟什么時候死的?”
“前天。”
“怎么死的?”
“不知道?!盀槭裁茨銜泄撞??你生病了?”
“沒有。每個人都有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