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時起,第一個清晰的記憶就是小鎮(zhèn)的交通了。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被放在一個嬰兒車里推著,穿過小鎮(zhèn)到公園里去。路上我肯定感受到了格蘭瑟姆小鎮(zhèn)的喧鬧和繁忙,那些留在我的記憶中的場景是一種令人激動和興奮的顏色、車輛、人流以及巨大的嘈雜聲的混和感受——然而,說來也許有些荒謬,這最早的記憶對我來說卻是一個非常愉快的記憶。這是我首次置身于外部世界,所以我肯定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至于那些不太清楚的記憶,我們中大多數(shù)人在回憶童年歲月時可能都會有某種朦朧的感覺。我對童年的記憶是一種田園牧歌似的朦朧感覺:陽光穿過菩提樹葉子的間隙照進我家的客廳里,我的母親,我的姐姐,或者是在店里干活的某個人總是在我的身邊,不時地過來抱抱我,或者給我一塊糖果來哄我安靜下來。家里人常說我小時候是個很乖的孩子,我的政敵們恐怕很難相信這一點。但是,我可并沒有降生在一個風平浪靜的家庭里。
羅伯茨家族連續(xù)四代都在北安普敦郡做鞋匠,這個地區(qū)當時是一個很大的制鞋業(yè)中心。我的父親原本想做一名教師,但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就被迫輟學了,因為家里供不起他繼續(xù)上學。輟學后,他又到昂德爾去打工,那是一所相當好的公學(也就是私立學校)。多年之后,當我在下議院接受質詢時,埃里克·赫弗——一位來自左翼工黨的下院議員,也是經常與我爭論的老對手——為了拉攏工人階級,說他父親曾經在昂德爾學校當過木匠。但是,當我說到我的父親曾在那個學校的食品糖果店里工作過時,一下子就駁得他啞口無言了。
我的父親換過很多工作,但我想大多數(shù)可能都是在食品雜貨店里打工。直到1913年,他才在格蘭瑟姆當上了一家食品雜貨店的經理。后來他還常常說起那時的事情。當時他一周只能掙到十四先令,其中十二先令要用來支付食宿費用,另外要攢下一先令,直到那時,他才有剩下的那一先令零花錢。一年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了。父親是一個非常愛國的人,他至少六次報名參軍,但是每次都因為體檢不合格而未能如愿。但他的弟弟愛德華卻參了軍,1917年,他在薩洛尼卡服役時陣亡了。在英國,很少有家庭沒有蒙受這種喪失親人的痛苦。戰(zhàn)后,全英國都會在榮軍紀念日那天舉行莊嚴而盛大的紀念活動。
來到格蘭瑟姆四年之后,我父親在當?shù)氐男l(wèi)理公會教堂里認識了我的母親比阿特里斯·埃塞爾·斯蒂芬森。她是一個裁縫,自己開了一個小店。1917年5月,他們在相識的那個教堂里舉行了婚禮。1921年,我的姐姐穆里爾出生了。
我的母親也是一個非常節(jié)儉的人,到1919年的時候,他們就通過抵押貸款在北帕拉德盤下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店面,并在這間店面的樓上安了家。1923年,我父親在亨廷塔爾路上開了第二間店面——這間店面就在我后來就讀的小學的對面。1925年10月13日,我就出生在北帕拉德那間店面的樓上。
同年,我父親又進一步擴大了自己的生意,他把與我們在北帕拉德的商店相臨的兩棟房子買了下來。我們家的店面和房屋坐落在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而那條鐵路干線——格蘭瑟姆是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距我家也只有一百碼之遙。當“蘇格蘭飛人”呼嘯而過時,我們還能趁機來給我們家的時鐘對一對時間呢!當時,我最為遺憾的是我們家沒有自己的花園。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時,我父親才在北帕拉德更遠一些的地方買了一套帶一個長條形花園的房子,這可是我們全家企盼了好幾年的事啊。
“樓下店面樓上家”的生活可不是用這一句話就能概括的,有過這種經歷的人都知道,這種生活方式可是獨具特色。首先一點,你一天到晚都在上班。不管是在夜里的任何時間,還是在周末,只要人們的咸肉、糖、黃油或是雞蛋吃完了,他們就會來敲你的門。我們家人都清楚,我們是靠為顧客提供服務來謀生的,所以抱怨是沒有用的——因此也沒有人為此抱怨。當然,除了這些臨時來買東西的顧客之外,我們還有一些經常性的老顧客。對于這些經常性的顧客,父親或者伙計們——我們在北帕拉德的店里雇有三個伙計,在亨廷塔爾路的店里也雇有伙計——通常會主動上門去取他們的訂貨單。有的時候我母親也會去,這時她就可能會帶著穆里爾和我一起去,這樣,我和姐姐就認識了鎮(zhèn)上的許多人。
毫無疑問,我們當然不可能關了店面全家外出去度長假,但通常我們會到當?shù)氐暮I療養(yǎng)地斯凱格內斯去度假。但是,父親和母親的度假時間必須要錯開。父親每年外出去度一周假,他會到斯凱格內斯去參加他最喜歡的保齡球錦標賽。與其他的生活方式相比,這種“樓下店面樓上家”的生活讓孩子們能夠更多地見到父母。無論是吃早飯和午飯時,還是喝下午茶或者吃晚飯時,我都能見到父親。與其他的家庭相比,我們有更多的時間交談,我對此一直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