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化市場
今天早上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是在多睡的幾分鐘里完成的。我似乎是睡著的,又似乎是醒著的,外面的噪音清晰可聞。樓下臨著小區(qū)菜場,每天早上,叫賣聲、車鈴聲、打鬧聲、牛奶瓶子的碰撞聲……響成一團。難得今天沒被吵醒,擠出時間做了一段完整的夢。
“快起來,懶蟲!”尹然拍打著我精瘦的屁股。我迷迷糊糊答應(yīng)著,匆匆忙忙洗臉?biāo)⒀溃┥涎澴?,換了皮鞋,下樓給寶貝女兒拿牛奶。尹然把襯衫扔過來,粗聲粗氣地說:“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只有沒教養(yǎng)的男人才會光著膀子出門?!比粼谕眨叶〞]好氣地回敬她幾句,但是今天竟無話可說,象做了虧心事一樣奪路而逃。
下樓時,那個夢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我夢見的初戀情人,還和許多年前一樣。那么我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呢?可惜我看不見我自己。在夢里我吻了她,這是非常不象話的,許多年前,我們連手指都沒有勾過。(當(dāng)然,當(dāng)時非常向往,又不敢輕舉妄動,有賊心沒賊膽。)我是一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有了家室,卻冒昧地做起少男少女時的夢。有多久,我不再心有不甘地想念初戀的她?我已經(jīng)把她徹底忘了,我已經(jīng)把那些年少的理想、沖動、空虛、孤芳自賞、“為賦新辭強說愁”……統(tǒng)統(tǒng)埋葬??墒墙裉欤矣忠淮螇粢娏怂?,做了不該做的動作。盡管是在夢里,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奶站大媽接過牛奶卡,盯著我問:“今天怎么是你?401男主人怎么沒來?”我笑道:“大媽,我就是401的呀,我天天來拿牛奶,怎么您老……”大媽不容分辯地說:“你是401的?鬼才相信!那人比你高,沒你瘦,也不是‘四眼’。說!你是誰?為啥冒名頂替?”我倒退兩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我?……對了,這張牛奶卡是401的,總是真的吧。”大媽在卡上扎了個窟窿,把一袋牛奶扔過來,說:“管你是誰,關(guān)我屁事!”
我一面覺得滑稽,一面懷想著早上的美夢,慢吞吞地走上樓來。剛才我特意把門虛掩著,現(xiàn)在卻關(guān)上了,或許是風(fēng)的緣故。我拿鑰匙開門,卻打不開,難道連保險也碰上了?于是敲門,聽見尹然問:“誰?”我說:“我?!币挥謫枺骸澳闶钦l?”我說:“你老公。”尹然說:“我老公上班去了,你到底是誰?”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想不到老婆也會玩幽默。我非常配合地低聲央求道:“開門呀!我叫莫非,是你老公;你叫尹然,是我老婆;我們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叫末末。剛才我被你抓壯丁,下樓拿牛奶,現(xiàn)在滿載而歸?!币徽f:“沒錯,我是叫尹然,是有一個女兒叫末末,但我的丈夫不叫莫非,他的聲音不是你這樣的,我根本不認識你!他一向懶得拿牛奶的,每天都是我去拿。”我笑道:“你……哎喲,時候不早啦,快點開門,把包給我,又要遲到了!”尹然說:“你要是繼續(xù)糾纏,我就打110報警了!”天知道她搭錯了哪根神經(jīng),非要把玩笑開到底。每一次她不肯開門,都令我威風(fēng)掃地,敢怒而不敢言,拿她沒辦法——可這一次,我并沒做錯什么呀(難道?她連我做的夢也能洞察?也不放過?天哪,這真可怕?。?/p>
正抓耳撓腮,門卻“吱嘎”一聲自動打開了。讓我感到震驚的是,我的家變得面目全非,水泥地鋪了木地板,辛辛苦苦購得的半新不舊的家具沒了,21寸電視機沒了,錄音機沒了,黑皮沙發(fā)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組合家具、超大屏幕彩電、高級音響、電腦、紅木沙發(fā)……連燈泡也被換去,吊扇被摘掉,陣陣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拂面。唯一沒變的,是墻上掛著的“全家?!?,一家三口,末末微笑著立在中間,右邊是她的媽媽尹然,左邊是她的爸爸……且慢!照片上這個該死的男人是誰?他穿著我的西服,打著我的領(lǐng)帶,留著我的發(fā)型,臉上堆著我的笑容——他應(yīng)該是我。但是,他是我嗎?我的模樣是這樣子的嗎?我怎么認不出“我”了呢?是誰假冒了“我”呢?
我看見了尹然,恐懼地縮在床角,鐵青著臉——床也不是原先的床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應(yīng)該留著短發(fā),現(xiàn)在卻已長發(fā)垂肩。真是不可思議,在我下樓的幾分鐘里,她的頭發(fā)居然瘋長。我還看見了末末,我的寶貝女兒,已經(jīng)給嚇醒了,躲在媽媽身后。末末,怎么連你也不認識爸爸了?我這是在什么地方?
我沒法再與她們對峙,必須趕去上班。我把袋裝牛奶撂在飯桌上,把門輕輕帶上,百米沖刺下樓擠公共汽車。我希望回家時,一切都恢復(fù)原貌,家還是原來的家,尹然還是尹然,末末還是末末,我還是我。我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而不希望因此失掉她們。
我踩著鈴聲走進辦公室。同事們都到齊了,沏茶的沏茶,啃大餅的啃大餅,接電話的接電話,打哈欠的打哈欠……和昨天沒什么不同,和昨天的昨天沒什么不同,和昨天的昨天的昨天……沒什么不同。可是,我的辦公桌不見了,原先擺放辦公桌的位置,如今堆著一堆報紙。昨天下班還好好的,怎么竟大變樣了呢。我并沒有走錯辦公室,同事們都在,難得沒有一個缺席。
“喂,干什么的?找誰?”終于有人注意到了我。
我連忙搭話:“許大姐,怎么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莫非啊?!?/p>
他們相互翻著白眼,好象不明白我說的話似的。最后還是許大姐接道:“小伙子,你怎么曉得我姓許?我根本沒見過你!噢對,黑板上有我的名字,今天輪到我值日。你一定是走錯門了,我們這里沒有叫莫非的?!?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