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心里琢磨著他的話,口中笑道:“這是從何說起……”忽覺轎子落定,便打住了。
里面已有人迎出來,在轎旁問安。陳明打起轎簾,兩人下了轎,后面丫鬟長隨們?cè)缟蟻頁碇镒摺H缭乱娺@宅門倒還普通,越往里走,越是寬敞精致,院落重重,花木扶疏。來至一扇垂花門,立著兩個(gè)頭臉齊整的丫鬟,皆穿著綾襖羅裙,上前見了便笑道:“老夫人剛叫我們出來候著,可可兒的就來了?!闭f話的神情語氣,竟比延德堂的人更隨意幾分。如月將這情形看在眼里,更加在意起來。
進(jìn)門過了穿堂,只聽里面有人回話:“王爺夫人來了!”便見三四個(gè)丫鬟簇?fù)碇晃晃迨舷碌膵D人迎了出來。到了端王面前方要行禮,端王伸手?jǐn)v住,一面笑道:“說了不要多禮,嬤嬤偏要多禮。”
如月知她便是端王的乳母殷娘,忙過來見,她揣度禮數(shù),欲行晚輩之禮,慌得殷娘一把拉住,說:“小爺念著從前吃過我?guī)卓谀痰那榉郑o我些臉面,我可不能不知上下,連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了,夫人可不要折殺我。”如月方罷了。
三人進(jìn)屋坐了。因如月是第一次見,殷娘緊著招呼她,說:“夫人真是神仙樣的人,我見了夫人就歡喜得什么都忘了,夫人可不要怪我失禮?!庇謫?,“聽夫人的口音,像是萊州那邊的人?”
如月點(diǎn)點(diǎn)頭道:“嬤嬤好耳力,我是萊州保平人?!?/p>
殷娘笑了,“我是順安人,跟夫人能攀上半個(gè)老鄉(xiāng)呢?!?/p>
如月訝異道:“嬤嬤的京話這樣好?!?/p>
“來京中三十多年了……”殷娘神情微微黯淡,眼里仿佛藏著無限往事,卻只一瞬,便又笑得明朗起來,“倒是老話不會(huì)說了,前幾日老家來人,我那舌頭跟打了結(jié)似的,竟是老鴰兒學(xué)鸚哥叫?!闭f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如月見她這樣親切,也把心中的戒備放開了幾分。殷娘絮絮地與她說起鄉(xiāng)間的事情,倒把端王有些冷落,端王也不在意,只微笑著聽她們?cè)捈页?。兩人都十分善談,說了好一陣,才有個(gè)話縫,端王便插進(jìn)了問:“嬤嬤,上回央你做的鞋可做好了?”
殷娘瞧了他一眼,拍手笑道:“我說小爺怎么又想起我這老婆子來了,竟是惦記這個(gè)呢。也奇了,你那針線上有的是巧手,偏認(rèn)著我的粗活兒?!?/p>
端王微笑道:“這可沒法子,我從小穿慣了的,那些針線上的總弄不合意,我雖不想嬤嬤受累,省來省去地穿那幾雙,到底還是要穿壞,只好又來擾嬤嬤?!?/p>
殷娘越發(fā)笑瞇了眼:“說得這樣可憐,倒像要光腳了一樣。都做好了,一雙玉棠富貴的,一雙吉祥如意的,待會(huì)兒你試一試,不好再替你改?!?/p>
端王道:“不用試,必是好的?!币活D,卻又說,“回回都要嬤嬤受累,不如嬤嬤傳個(gè)徒弟吧。”便側(cè)過臉來看了一看如月。
他一向是個(gè)極深沉的人,這時(shí)與乳母說笑竟露出些許孩子氣的神情,與平時(shí)全不相同。如月只覺滿屋子笑語融融,那里面別有一種親切,是她從來不曾體驗(yàn)過的,心頭不由地浮起一縷溫暖之意,就像灑落窗邊的陽光一樣,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浸,而又有種模糊的失落,仿佛明知是只有這么一忽而的。她怔怔地陷在自己的思緒里,忽然看見端王朝自己望了一眼,這一眼便似一道幕障,將她和那溫暖生生地分隔開。
“正是呢,”她極快地見機(jī),“嬤嬤不嫌我笨,倒不如收了我這徒弟吧?!?/p>
殷娘搖著手說:“夫人快別信小爺?shù)男?,不過幾個(gè)鞋樣子,描了去便是。夫人也不必急,回頭我讓喜兒描了,送府里去?!?/p>
如月原還有幾分迷糊,聽了這句話方才全明白過來,便說:“什么鞋樣子?叫王爺這樣惦記,好嬤嬤,你越說我越急,何必多費(fèi)事?這會(huì)兒我就描了去吧?!?/p>
殷娘看著端王笑:“都是小爺招惹的?!北憬羞^丫鬟喜兒,“領(lǐng)夫人去北房里,拿那幾個(gè)鞋樣子給夫人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