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宣利
一
我對許天昊的記憶是從四歲開始的。那天,姑媽從外地回來,帶給我一輛嶄新的輕便童車,我欣喜地騎著它在大院里來來回回地兜圈子。結(jié)果,興奮的我一頭撞在從外面回來的許天昊身上,把他剛穿上身的褲子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為了避開許天昊媽媽嚴(yán)厲的批評,我只好答應(yīng)他的不平等條約,忍痛割愛,把我的寶貝車讓給他騎。沒想到這小子騎上車就跑,我在后面哭著喊著跺著腳追,可是他騎得飛快,我哪里追得上?
許天昊很得意地斜著小眼睛對我說:“哼,就知道你追不上我的。”我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抓起床頭的茶杯閉上眼睛就沒頭沒腦地扔了出去。待我睜開眼時,我被嚇呆了,血正順著許天昊的鼻子汩汩地往外涌,我慘叫一聲,暈了過去。我聽見許天昊在我耳邊喊:“小袖小袖你醒醒,我不跑了,我停下來等你還不成嗎……”
媽媽一邊給許天昊的鼻子上纏紗布一邊訓(xùn)我。許天昊卻爭著幫我辯解:“阿姨,小袖不是故意的?!?/p>
我瞪他一眼,口蜜腹劍的家伙。
那年,我四歲,許天昊五歲。
二
許天昊長大后成了一個很乖的孩子,安靜,溫和,他是學(xué)校里成績最好的男生,拿過全國數(shù)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的大獎。
我卻不喜歡學(xué)習(xí)。從初中一年級起,我就迷上了畫畫,枯燥的課堂上老師講得唾液飛濺,我卻在下面刷刷幾筆,將老師勾勒得惟妙惟肖。
我的成績差得一塌糊涂,許天昊常常被我媽叫過來幫我補(bǔ)習(xí)功課。他能將老夫子講得云里霧里的幾何題講得清楚透徹,我卻笑嘻嘻地強(qiáng)迫他做我的模特。許天昊總是揉揉我的頭發(fā),一臉深沉極其憂慮地對我嘆息:“小袖,你這樣下去,將來怎么辦???”
十六歲的許天昊,已經(jīng)長成一個翩翩少年,有著俊朗的臉,清澈明亮的眼神和烏黑閃亮的頭發(fā)。比他的外貌更出色的是他的成績,每次班級排名,他都遙遙領(lǐng)先高居榜首。我很不以為然,每次老師夸他我都會在后面拼命踢許天昊的椅子,叫他,“模范生模范生?!?/p>
不管我怎樣捉弄許天昊,他從來不惱。上課我埋頭畫畫,他幫我記整整齊齊的筆記;我逃課,他編各種各樣的理由向老師請假;爸媽那里,也一向是他替我遮風(fēng)擋雨。可是轉(zhuǎn)回頭,他又婆婆媽媽地嘮叨,“小袖,化學(xué)作業(yè)要交了;小袖,英語單詞你背會沒有?小袖,明天要考試了……”
三
我和許天昊都讀高三了,我仍然不急不忙,看金庸看梵·高。那一天,許天昊突然問我:“你準(zhǔn)備考哪所大學(xué)?”其時我正恍恍惚惚的,啊呀啊的,心里根本就沒譜。
許天昊瞇著眼睛,看著天邊淡淡落下的晚霞,突然說,我要考華師大,我喜歡上海那個城市。
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仍然畫我的畫,可能就再也沒機(jī)會和這個人站在一起了。
年少的心,在瞬間成熟。回家后我把所有的畫紙和顏料統(tǒng)統(tǒng)鎖進(jìn)床底的柜子里,我在心里對自己說:裴袖然,你追得上的,你要努力。
我不再是從前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無所畏懼的女孩了,蓄了齊肩的長發(fā),很少說話。有一次,許天昊突然問我:“小袖怎么不會笑了?”我淡淡地說:“是嗎?”就再也無話,臉,卻慢慢地?zé)似饋怼?/p>
高考結(jié)束,許天昊果然如愿以償,考了華師大。我爆了個冷門,考上了省重點大學(xué),我很興奮地跑去找許天昊,沒有見到他。他媽媽說,天昊報了日文補(bǔ)習(xí)班。
我怔住,其實我正想找他一起把所有的課本一把火燒掉,可是許天昊,居然馬不停蹄。他一直是這樣,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jī)會。我慢慢走回家,打開床底的箱子,把畫筆和顏料一樣樣展開,又合上,心像凋零的花,一瓣一瓣,孤單落地。
四
大學(xué)四年,我在鄭州,許天昊在上海。許天昊在信里寫,小袖,我英語過六級了;小袖,大學(xué)生辯論賽我拿了第一;小袖,我的論文發(fā)表了……而我,只在信尾小心翼翼地問:有人幫你在教室占位子嗎?誰陪你去的圖書館?你們班最漂亮的女生是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