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懷遠簡直不敢正視眼前的現(xiàn)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雖說是楚之國丈,然而這盤中的幾件稀世珍寶,也是只聞其名,未睹其形,今日可謂大開眼界,一飽眼福。他在想,孫武將用我何為,竟付出這么巨大的代價?無非是要我助吳伐楚,以成就其偉業(yè)。男子漢大丈夫,四海為家,何必只拘泥于楚國呢?孫武便祖籍齊國,而今卻來助吳伐楚,這好比那空中的大雁,冬天飛到南方,夏季飛向北方,哪兒生活舒服自在,便在哪兒安家落戶。吳伐楚并非易事,但有孫武和伍子胥在,也不敢說絕對沒有可能,我何不作個人情,給自己留條后路,萬一楚亡吳興,也照樣可以安居于世。即使吳伐楚碰得頭破血流,楚巋然不動,只要今天孫武能保我不死,便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騎墻有何不可?禽獸尚知避害趨利,人類則更應(yīng)該如此。想到此,閻懷遠不僅有些輕松,甚至有些愉快和興奮,因為這正是所謂的“絕路逢生”,“遇禍得?!保阢裤街按箅y不死,必有造化”的美好未來,不知所云地說道:“這個……”
孫子等得頗有些不耐煩了,他忽地站起身來,打斷了閻懷遠的話說:“楚乃東南之大國,地廣人眾,財富無限,閻將軍系楚之國老,自然不會稀罕這小國之菲薄贈禮,不如索性以劍毀之,即刻遣送將軍還楚!”孫子說著,手拔佩劍,目視珠寶,這價值連城的珍寶就要毀于一旦!
閻懷遠見狀,驚慌失措,忙伏身護住銅盤,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一切聽從元帥安排就是……”
孫子還劍入鞘說:“閻將軍畢竟是識時務(wù)之俊杰,未令本帥作出那不愉快的事來,哈哈哈……”孫子轉(zhuǎn)怒為喜了,他仰天大笑,笑得由衷,笑得自信,笑得充實,笑得舒坦,閻懷遠在他的笑聲中瑟縮顫抖。
孫子笑聲終止,閻懷遠膽怯地問:“不知元帥將以何良策救敗將不死……”
孫子喜形于色地說:“將軍何須動問,屆時必見分曉。來,飲酒!”孫子給閻懷遠斟滿了一大杯酒,站起身來,舉杯在手,說道:“君子言而有信,為表示我等合作之誠意,干杯!”
閻懷遠亦站起身來,舉杯過頭,與孫子的杯相碰,說了聲“干杯”,一飲而盡。帳內(nèi)彌漫著融洽的氣氛……
就在孫子與閻懷遠對飲時,伍子胥有要事前來稟報,衛(wèi)兵說:“元帥有令,不管是誰,包括兩位大將在內(nèi),哪怕有燃眉之急的大事,也不得入內(nèi),違令者斬!”
伍子胥被擋駕,悻悻而歸,坐立不安,他不明白,孫子帳內(nèi)何為,竟要瞞過兩位統(tǒng)軍的大將。他越來越覺得孫子神秘莫測,令人不可思議。正當(dāng)這時,有校尉來報,有頭無尾地介紹了元帥今日所會何人,以及贈送稀世珍寶的事。這位來報的校尉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帳內(nèi)端銅盤的那位。伍子胥一聽,腦子嗡的一聲脹大若斗,頓感天旋地轉(zhuǎn),站立不穩(wěn)。他不置可否,冷冰冰地揮校尉離去,叮囑他嚴守機密,違者軍法不饒。校尉離去,伍子胥極力鎮(zhèn)靜自己,用理智來抑制感情,思前慮后,不得其解。孫子為何視左右臂為異己,而奉仇敵為座上客呢?他拔劍起舞,發(fā)泄胸中的郁悶之氣,室內(nèi)寒光閃閃,風(fēng)聲呼呼,仿佛此刻孫子在場,必一劍將其裁為兩截,令其身首異處。然而,當(dāng)?shù)诙焱盹埡?,孫子約伍子胥溪邊散步時,二人卻親若手足,賽過兄弟。仲秋夜,天高氣爽,月白風(fēng)清,溪水在潺潺流淌,昆蟲在竊竊低吟,大自然是寧靜而和諧的,如瀉似流的月光下,孫子與伍子胥一前一后,徜徉溪畔。每當(dāng)這種時候,伍子胥總是稍后一兩步,不肯與孫子并肩而前。對此,孫子并未在意,常常是走走停停,等伍子胥趕上來后再前進,因為這前后的距離不利于閑談聊天,更不利于研究工作;伍子胥卻是費過一番斟酌,他欲以此表示自己在思想認識與軍事理論上跟孫子的差距。昨天的這個時候,伍子胥還氣沖牛斗,時隔一日,為何竟能與孫子親密無間呢?原來,昨夜舞劍之后,伍子胥便在如豆的油燈下苦讀《孫子兵法》,是《用間篇》這把鑰匙打開了他心靈上的銅鎖。近來,伍子胥每當(dāng)與孫子意見不一而煩惱時,便潛心閱讀鉆研《孫子兵法》,《用間篇》說,大凡出兵十萬,千里征戰(zhàn),百姓之費,國家開支,日費千金;舉國騷動,民眾服役,疲憊于道路,不能從事耕種者七十萬家。戰(zhàn)爭雙方相持數(shù)年,為爭勝于一旦,倘吝嗇爵祿與金錢,不肯用間,以至于不了解敵情而慘遭敗北,不仁之至也。此等將帥,非軍之好將帥,非君之好輔佐;如此國君,非制勝之君。明君賢將,所以能夠出兵制勝,成功超出眾人之上,重要原因在于事先了解敵情。而要事先了解敵情,不可用迷信鬼神和占卜等方法去獲得,不可與以往諸事相類比,不可以觀察日月星辰來占卜,必從了解敵情者那里去獲得。讀到這里,伍子胥茅塞頓開,難怪孫子每每對敵情了如指掌,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原來關(guān)鍵在于用間?!队瞄g篇》又說,三軍中沒有比間諜再親信的了,獎賞沒有比間諜更豐厚的了,事情沒有比用間更機密的了……倘用離間之計尚未施行,就被泄露出去,間諜及其所告訴的人都要處死。伍子胥由此判定,孫子正在重金收買閻懷遠為內(nèi)奸,讓其發(fā)揮吳之將帥士卒難以發(fā)揮的作用;同時他當(dāng)機立斷地處死了告密的校尉,以杜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