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漠北的一角舔舐傷口的她，連最重要的家人都保護(hù)不了，又有什么能力來守護(hù)這個國家、守護(hù)這里的百姓？她甚至懷疑如果現(xiàn)在突厥開戰(zhàn)的話，她是不是會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個所向披靡的蘭陵王，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突然下起了雪。潔白而細(xì)小的雪花從天空中稀疏地落了下來。和漠北慣有的漫天大雪不同，這次的雪沒有那種冷艷逼人的意味，顯得脆弱無依。

長恭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才漸漸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置身于自家的庭院里，院子中彌漫著淡淡的薄霧，黑天鵝絨似的夜空中綴著淡淡的彎月，春風(fēng)送來了細(xì)潤的花瓣，隨風(fēng)亂舞。

她茫茫然地往前走去，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的白玉蘭樹下，孝琬正靜靜地站在那里，長發(fā)在月色下閃閃發(fā)光，深邃的眸子噙著笑意，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隕落在他的眼睛里。他的嘴角挑成優(yōu)美的弧線，大步走到她的身邊，微微彎腰，輕輕摸著她的頭發(fā)，“長恭，我不在的時候，你有乖乖的嗎?”

難以言喻的傷痛和突如其來的欣喜同時潮水般涌來，她不敢相信地抬起了頭，喃喃道：“三哥，三哥，你沒死，對不對？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我竟然夢到九叔叔殺了你，三哥……原來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還是像往常那樣笑著，“長恭，三哥很想一直看著你，看著你成親，看著你生子，看著你變老，看著你對我微笑……可是現(xiàn)在，三哥不得不走了。等下輩子，我們就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對月相酌，過些簡簡單單的日子……”

“三哥，不要走，不要走！”她大哭著想要拉住他的手，卻怎么也拉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長恭！長恭！”

直到她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叫醒，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恍惚的夢境里，沒有任何色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遠(yuǎn)、那么淡，努力伸出手，挽回的卻是冰冷的虛空。就像是一場盛大的夢魘，在清醒的時候只能彷徨地捕捉到夢境里讓人沉迷的記憶，卻什么也留不下。

“恒伽，我夢到三哥了?！彼挠牡亻_口道。

“我知道?！彼偷蛻?yīng)了一聲，剛才經(jīng)過門外的時候正好聽到了她的夢囈，所以才會冒失地闖了進(jìn)來。

“為什么要醒來？要是我沒有醒，三哥就不會走了。”她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

“別胡思亂想了。”恒伽的心被狠狠扯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花。她沒有躲閃，反而定定地看向他，那神情有些落寞，有些哀傷，仿佛有很多的苦楚無法訴說。

“恒伽，我連自己的大哥和三哥都守護(hù)不了，又怎能守護(hù)別人呢？”

恒伽輕嘆了一口氣，順勢將她拉入了自己的懷抱，用盡全力緊緊抱住這個月色中模糊的影子，心如刀絞，恨不能自己化為懷中人的骨血，舍棄肉體凡身，與她一同灰飛煙滅。他明白她的痛，那是比撕心裂肺更加絕望的痛……在那次她趕回晉陽救皇上時，他就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這種痛。

“所愛的人離開了，也許活下去需要更多的勇氣，代替所愛的人活得快樂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可是如果重新撕開傷口，讓膿血流出來，疼過之后，新鮮的血肉就會長好的。長恭，只要熬過去，你就可以繼續(xù)笑著面對天下，還是那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蘭陵王?！彼穆曇魷厝釁s又堅定，“長恭，無論有多痛苦，只要活著雨就會停，就能看到美麗的天空?！?/p>

長恭的身子輕輕一震，順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將整個腦袋更深地埋在了他的肩窩里，冰冷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溫暖了起來。雖然她失去了很多，但幸好有他在身邊，就像照亮黑夜的那顆恒星，為她灑下寧和的星光。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抬頭仰望夜空，他都溫暖地存在著。

“丈夫誓許國，憤惋復(fù)何有？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彼貜?fù)了一遍那首詩。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論成敗都要去堅持的，有些東西是不論生死都要去守護(hù)的，有些責(zé)任是不論有多痛苦都要去承擔(dā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