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伽的唇角微微一動，追了上去。道路兩旁的枝條被駿馬馳過而帶起的勁風(fēng)吹得蕩了起來，悠悠揚揚。他閉上眼睛，前方是什么，他全然不管，只是馳馬向前，任風(fēng)自耳畔呼嘯而過。

能與此人在一起，便是再多磨難也是值得的。無論以什么身份、無論到哪里，他只愿與此人并肩聯(lián)手，一路同行，看盡年年柳色，夜夜月光，千溪繁星，萬里浮云。

漠北駐軍的條件，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惡劣。

這座位于邊關(guān)的小城，人煙稀少，物資匱乏，盡管有大名鼎鼎的斛律光駐守在這里，但生性野蠻殘忍的突厥人還是會偶爾來突襲附近的小城鎮(zhèn)掠奪財物。

在駐軍統(tǒng)領(lǐng)的下榻處，長恭見到了分別許久的斛律光和斛律須達(dá)。斛律光從之前收到的信中已經(jīng)了解了大概，所以也清楚長恭忽然提出到這里來換防的理由。

臨行前，斛律光吩咐手下準(zhǔn)備了些簡單的酒菜，要單獨和長恭喝上兩杯。

時近黃昏，草原上特有的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長恭拉緊了衣襟，心里有些納悶為何斛律叔叔要將喝酒的地方設(shè)在露天里。

斛律光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里的天氣，拿起酒觴喝了一大口，笑道：“長恭，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你才五歲，那時你就和我說過，將來你也要做一個像我這樣的將軍，將敵人全都趕出去?！?/p>

長恭捧著酒觴，回憶起那個無憂無慮的夏天，不覺也抿了抿嘴角，“斛律叔叔，原來您還記得，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想成為像您這樣的人?！?/p>

“現(xiàn)在聽到蘭陵王的名號，哪個不是嚇得膽戰(zhàn)心驚？”斛律光哈哈一笑，“有你在這里駐守，我再放心不過了?！?/p>

長恭點了點頭，“斛律叔叔，您放心，我會好好守護(hù)住這里?！痹掚m是這樣說，她的心里卻泛起了一絲澀痛，連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家都守護(hù)不住的她，真的可以守護(hù)住這里的一切嗎？

斛律光眼神復(fù)雜地望著她，忽然站起身來，指了指遠(yuǎn)方，朗聲道：“長恭，你看到了嗎？這里是我們的國土，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國土。過去，我的父親，你的祖父，多少先人流盡鮮血才打下了這片江山?，F(xiàn)在，我們都在這里生活，守衛(wèi)著這里。將來，我的孩子，你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祖祖輩輩還是要生活在這里，因為這里就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故土，是我們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可在關(guān)外的草原上，那些突厥人卻對我們的大好河山虎視眈眈。長恭，無論你是因為什么理由來到這里，都一定要記住，這世上有很多比親情、愛情、友情更重要的東西?！彼D了頓，“在民族大義、國家存亡面前，很多東西，包括生命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舍棄。所以長恭啊，就算你有多么不甘心、多么想逃避，但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論成敗都要去堅持的，有些東西是不論生死都要去守護(hù)的?！?/p>

長恭微微一驚，抬頭望向天空，湛藍(lán)依舊，遠(yuǎn)處一只雄鷹盤旋寰宇，仿佛正在俯視這大好的河山。她捏緊了手中的酒觴，“斛律叔叔，我明白……”

“明白就好?！滨晒忉屓坏匦α似饋恚e起了酒觴低低吟道，“丈夫誓許國，憤惋復(fù)何有？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長恭，這里的一切就交給你了?！?/p>

她點了點頭，抬手飲盡了觴中的酒，沒有再說話。

遠(yuǎn)方的天已經(jīng)藍(lán)中帶灰了，輕輕薄薄的白色流云漸漸凝成了淡青，唯有西邊地平線上還殘留著一片澄紅。

漠北草原的夜，就要來臨了。

來漠北已經(jīng)半個月了，長恭除了第一天去巡視了一下駐關(guān)的守軍，之后就再也沒有去過。

整夜的輾轉(zhuǎn)難眠，暗無天日的昏暗，她覺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在混沌的世道上行走，邁不開的步子，揮不去的影子，忘不了的聲音……一切的一切充斥著她的耳朵、她的心臟、她的身體。

斛律叔叔說的話她都明白，可是現(xiàn)在的她做不到。

她來這里就是為了逃避，逃避她不愿再面對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