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 后

事實(shí)上，天水山莊的位置離皇帝祭天的別宮并不算太遠(yuǎn)，從山莊里地勢較高的地方隱約還可以看見攢動的人群。若水原本還生怕皇帝一時心血來潮會來別莊轉(zhuǎn)上一圈，不過根據(jù)淡云從皇帝身邊打聽下來的消息，似乎李世民在聽過孫思邈的診斷后，便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皇后靜養(yǎng)，而皇帝的行程計劃中也明白地寫著祭天后便徑直起駕回宮。若水當(dāng)時還私下取笑淡云說，陛下的一舉一動可是逃不出淡云姑娘的法眼呢。事后每每想起，若水總是再會添上一句：話，果然是不能說得太滿的。

若水的身體極為懼寒，不知是不是過去長孫留下的病根，害得自己從深秋起，便只好窩在室內(nèi)，眼饞地看著三個孩子在外面玩耍，心眼不大的她便想著法子拖住他們，可是日子一長，尤其是承乾，精得要命，看穿了自己的意圖不說，還盡拿些外邊的趣事來自己面前炫耀。不過，該做的功課還是一樣都不能少的，最低限度下，如果有一天當(dāng)自己的雙手無法保護(hù)住他們時，他們也應(yīng)該有能力保護(hù)住自己。眼見著一個健康的現(xiàn)代單親家庭的雛形將要形成了，這時，若水又不得不提起另一句話：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不知是誰說過，命運(yùn)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果不其然，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幸運(yùn)的天平?jīng)]有朝若水的這邊傾斜。

冬日的太陽暖暖的，曬得人和煦而心安?？苫屎竽锬锷磉叺娜齻€宮女此時卻冷汗都被驚嚇了出來，陛下竟然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且沒有任何的隨從。

李世民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在面前的三個人，她們是從長孫家開始服侍若水的舊人了。日子長了，似乎也帶了點(diǎn)皇后的淡然，明明看著自己時順從而恭敬，但言談舉止間卻很有些不卑不亢?？涩F(xiàn)在，對若水忠心耿耿的她們卻跪在自己面前，說不出皇后以及太子他們的去向。

他站起身，走到一邊背著他們負(fù)手而立，語氣淡漠道："怎么，還不肯說實(shí)話嗎？還是要朕親自去找……本該在床榻上靜養(yǎng)的皇后。"說到這里，他猝然轉(zhuǎn)身，果然見到三人驚慌的神色，嘴角抿過一絲冷笑："朕不想拿你們怎樣，否則若水豈不傷心？"

明霞的性子最為率直，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道："陛下后宮佳麗三千，哪里還顧得上小姐。"

廣月在三人中年紀(jì)最長，故而沉穩(wěn)許多，見到明霞一時失語，忙拉了她向陛下請罪，誰知李世民絲毫不以為意，還頗有些笑意地開口問道："明霞，這可是皇后自己的顧慮？"

明霞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回復(fù)，總不能說小姐在這兒過著賽似神仙的日子吧。

這時淡云出聲緩緩回道："回稟陛下，皇后的病自從改服了孫大夫留下的方子，已經(jīng)慢慢好些了，近幾日，倘若天氣好，娘娘便會支開奴婢們，與太子、四皇子和公主殿下一起在莊子里四處走走，故而奴婢們也不知娘娘的確切去向。"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且毫不失禮數(shù)。李世民收起了先前的笑容，陰著臉厲聲道："既是如此，你們?nèi)齻€就和朕一起去把皇后給找回來吧。"

淡云心下一驚，原本只打算拖延些時間，可以給小姐提個醒，可現(xiàn)在……

皇帝徑直向外走去，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覷，只希望小姐今天不要做什么太過出格的事情出來啊。

走在園子里的小徑上，廣月她們只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前方傳來，皇帝一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卻有著一種決絕的氣勢，直到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熟悉的歡笑聲，他微微一轉(zhuǎn)身，目光如刺一般射在三個宮女的身上，隨后便命她們止步，自己卻放輕了腳步向林間走去。

縱使李世民之前想象過無數(shù)次再一次見到若水的情形，虛弱的、蒼白的、淡然的，甚至是疏遠(yuǎn)的，可絕不會是眼前這樣，坦蕩的甚至是有些肆然的笑容而不是自己所習(xí)慣的淡然的微笑，明亮得如一汪泉水的眼眸而不是如深井般邃然，與孩子們并坐在溪流邊親昵的舉止而不是太過一板一眼的相處。這樣的若水，不是立政殿里的皇后，而似乎只是孩子的娘親。他收斂了一下心神，又輕輕地向前走了幾步，停里在了一株巨樹的背后的，可以清晰地聽見妻兒的談笑聲。

此時還不知有異的若水正興致勃勃地拉著兒子女兒解釋曲水流觴的出處："依據(j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說：'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承乾先坐不住了，快語道："娘，我們也來試一下吧。"

若水一拍他的小腦瓜子："傻瓜，這可要盛滿酒的杯子于上流使其順流而下，這邊的溪流皆是平坦流過，怎么拿來試？"

青雀這時有些疑惑地問道："娘，魏晉時期可不是亂世嗎？為何會有這般風(fēng)雅的酒令流行？"

明瑤嬌俏道："娘有和我說過，亂世出風(fēng)流，對吧？娘。"

若水失笑，都是人小鬼大的孩子，于是想了想才開口說道："亂世出風(fēng)流，對，也不對，溯古至今，春秋戰(zhàn)國和魏晉可稱得上是長時間的紛亂年代了，可正是在那些日子里，文人甚至普通百姓的思想精神的繁華多樣與獨(dú)立先行都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其他朝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