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埃爾倒在地上,一種紅色的粘東西濺在泥里。
幾個警察抬起那瞬間就被奪去生命的還有熱氣的軀體。后來有兩個人抬來了一副擔架,把尸體放上去,在一間藥房里停了一下,才抬到附近的警察分局去,在那里打開他的錢包,檢查他的證件。風聲一傳出去,說犧牲者是比埃爾?居里,一個教授,一個著名的學者,人們的騷動立時加倍了。許多人握拳要打馬車夫馬南,警察不得不出來干涉,保護著他。
禍患突然降臨居里的家門。共和國總統(tǒng)府派來的人在門前按鈴,聽說“居里夫人沒有回來”, 沒有說明來由就走了。鈴又響了,理學院院長走了進來,瑪麗依然沒在家。
到了六點鐘,鎖孔里有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瑪麗出現(xiàn)在客廳門口,愉快而且活潑。她從朋友們過于尊敬的態(tài)度中,隱約看出有表示哀悼的可怕跡象。聽著眾人重述經(jīng)過情形,瑪麗完全不動,完全僵直,這種神氣使人們相信她一點沒有聽懂。她并沒有倒入他們親切伸出來扶她的手臂中,她不呻吟,不哭泣;人們說她像木頭人一樣地毫無生氣,毫無感覺。過了很長而且可怕的寂靜,她的嘴唇終于動了,她低聲問著,渴望聽到什么否認的話:“比埃爾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一件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可以使一個人完全改變,永遠不再恢復(fù)原狀。比埃爾死了”, 這幾個字一傳到她的意識中,立刻就有一種孤寂和難言之隱籠罩她的心頭,永遠擺脫不掉。居里夫人在四月的那一天,不只成了孀婦,同時還成了無法救治的孤獨可憐的婦人。目睹這個悲劇的人感覺到,他們表示哀痛和安慰的話語都只在瑪麗耳邊掠過,她的眼睛是干的,臉色蒼白得發(fā)灰,似乎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很費力才能回答一些最迫切的問題。她發(fā)了一個電報到華沙,“比埃爾因意外事故去世。”然后她到那潮濕的花園去坐下來,兩肘支在膝上,兩手扶著頭,目無所見,耳無所聞,毫無生氣,不發(fā)一言,等著她的伴侶。
有人先給她送來了在比埃爾衣袋里找著的幾件可憐的遺物:一枝自來水筆,幾把鑰匙,一個皮夾,一只表。在晚上八點鐘,一輛救護車停在這所房子前面?,旣惻郎宪嚾?,在半明半暗中看見那個平靜和藹的臉。擔架很費事地慢慢抬進窄門。他們把死者停在樓下一間屋子里,瑪麗就在那里獨自對著她的丈夫。她吻他的臉,吻他那差不多還有熱氣的柔軟身體,吻他那不可以屈伸的手。人們把她強拉到隔壁房間里去,不叫看死者入殮。她像是毫無知覺地服從了,后來忽然想起她不能讓這幾分鐘這樣過去,想起不應(yīng)該讓任何別的人照料那個血污的遺體,她又回來了,抱住尸體不放。
第二天,瑪麗的收緊的喉嚨才松馳,眼淚的閘門才打開,終于哭出來了。后來她又堅定起來在房子里徘徊,問人是否已經(jīng)照常給艾芙梳洗。她到花園去叫伊雷娜,隔著柵欄和孩子說話。她告訴孩子“爸”的頭上受了重傷,需要安靜。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就又去玩耍了。
過了幾個星期,瑪麗因為在人前說不出她的悲苦,就完全陷于沉默孤寂之中,這種孤寂有時候甚至會使她驚懼地叫喊起來?,旣愂チ税閭H,世界失去了一個偉大的人物。瑪麗成了一架機器,甚至她的孩子的目光都不能喚醒她的感情。她行動呆滯,精神恍惚,似乎已經(jīng)離開了活著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