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得韓全心頭一震。不錯,后宮權(quán)爭傾軋,素來笑里藏刀,何況,皇后式微,最大的受益者恐怕正是淑妃,照此看來,若真是有人成心謀害,淑妃嫌疑甚重??赡晴娪t(yī)性情乖戾,只肯替淑妃診病,便是太皇太后當年也幾乎拿他沒有辦法,若想借這位名醫(yī)妙手,恐怕非淑妃出面不可。韓全心中沉重,俯首拜道:“此事嚴重,不僅關乎中宮,更關乎長皇子,關乎天朝皇脈。妃主宅心仁厚,深明大義——”
“你別急著捧我?!蹦[輕輕拂袖,“我可以試著向陛下進言,請鐘御醫(yī)替皇后再復診。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與不成,任你將我捧上天去,我也做不了主。我說這些只想大常侍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是先莫要太執(zhí)著在我身上吧?!彼f得平靜淡然,更不給韓全機會再多說,就在書案偏側(cè)跪坐,將那一案弄亂的奏本取來,按著書面細細整理。
韓全見狀,自知插不入話了,又無可反駁,只得諾諾應聲,退候一旁。
墨鸞一面理著奏疏,一顆心卻漸漸低落,沉在冰冷的洼底。韓全大半輩子在這宮闈之中,看盡了世間嚴寒,嗅覺敏銳,心思巧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險可以冒,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他既然開了這個口,她少不得要在李晗面前說些什么才是??墒恰龖{什么要救那個女人?她的吉兒慘死在寧和殿上,又可曾有誰伸過援手?
簾動風卷一息,秋日風信鼓上殿來,攜著一片黃葉,在殿柱雕梁間飄搖緩緩,終于落在書案一角。宮人們就要上前來掃,她卻先一步拈在了指尖,描著那些青黃脈絡,忽然一握。那蝶姿翩翩的枯葉,發(fā)出一聲脆骨輕折般的碎裂聲響,終于在那一方素手之上,變作了一團蜷縮的哀傷。
或許真是檀香安神,李晗一場酣夢,不覺過去兩個時辰方醒。宮人們見他醒來,忙上前來伺候。他漱口更衣罷了,又用熱帕子擦了臉,下榻卻不叫宮人們通傳,獨自放輕了手腳向外殿走去。
將及傍晚,霞光起,明光昧,殿上已漸漸昏暗。宮人們早掌上了燈火,搖曳了鬼斧畫梁,映在書案旁那女子的俏顏上,便似一抹晚霞暈染。
她像是陷入冥想一般,柳眉微低,略帶疲倦,光影恍惚時,抬手輕輕揉著額角,令人見之心尖微疼。李晗輕聲緩步上前,她竟也未曾察覺。
李晗忽然從身后攬住她,一手蓋在她的眼上。
墨鸞這才驚覺,本能地想站起身來,卻不由得痛呼一聲,只覺得雙腿酸麻得竟不能動彈。
“你看你,這是何苦!”李晗心疼,忙將她扶到一旁坐下,不舍地輕揉著她的腿腳。
“妾不敢僭越不恭?!蹦[勉強向李晗行了一禮,柔聲道,“妾斗膽,替陛下將奏疏整理了。還請陛下批閱決斷?!?/p>
李晗聞之驚訝,忙將案上奏本匆匆翻閱一二,不禁大嘆,“還好有你相助,否則,朕又少不了要被藺公和杜御史他們教訓。”他頗為撒嬌地膩著墨鸞不愿撒手。
墨鸞卻輕推他一把,俯身正拜道:“妾私自妄動了呈御的奏本,請陛下降罪?!?/p>
她如此鄭重其事,反倒叫李晗愈發(fā)不自在,連說了好幾個“不怪”,再將她扶起,命宮人們上前來替她捶腿揉腳。
墨鸞靜看了李晗片刻,輕聲道:“陛下,這里……還有一份奏疏,妾不知該不該給陛下看見。本想請中書令退還,又恐怕不甚妥當。所以……”
李晗略略怔了一怔,回身,見墨鸞已取出一份奏本來,雙手奉上。韓全忙拿了這奏本來遞給李晗。不料,李晗只看了一眼,頓時變了臉色。那是文淵閣博士任修告病請辭還鄉(xiāng)的辭呈。